屈 辱
很久了我几乎每隔两天就得坐长途汽车往返于A市与B镇。所以那些长途汽车的司机和售票员差不多都记住了我这个面容疲倦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的女人。他们不会注意我行色匆忙要去完成什么使命,他们只是在意我每次买车票总想讨价还价,经常坐车的人都知道A市到B镇有两个票价,一个像摆在商场货架上冠冕堂皇的价,这是那些趾高气扬的联营大巴车口口相传的统一价,另一个是那些夹缝中求生存的过路车勉强接受的,两者之间区区相差五元。有更便宜的价格谁愿意多掏腰包呢,我当然也不免落俗,开始是不论坐哪一种车,我都极力讨价还价,希望得到一种比较优惠的价格。开始时遭受到不少售票员的奚落,挖苦,白眼,黑脸,后来坐的次数多了,他们也认识我这张脸了,于是就闭了嘴,听任我微信支付了较优惠的票价,不置一词了。我以为他们已经接受了我这个厮混在公交车上的固执 ,或者也改变了心意,像买月票般自动打了折。
这个初冬的傍晚六点,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发黄的路灯光照得我屹立在大道栅栏旁的身影发白。我极力张大眼睛从一辆辆疾驶而过的大货车,小轿车中搜索我望眼欲穿的长途汽车,车走后卷起的层层灰层扑面而来,我怅惘不已。大约等到半小时后,一辆该死的长途汽车像利剑般嗖地飞驶而过,几乎与我擦肩而过后,它猛地停住了,我才看清是我等的车,于是一溜小跑追上去,气喘吁吁地从半开得车门挤进去,看见那个面色发黄眼睛冷漠的黄卷发售票员,还有那个胖墩墩说话极不客气的司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车灯开着,昏暗不已,座无虚席,我调侃道,今天生意不错哇。黄卷发淡淡地说,没座了,你坐中间的小凳怎么样?我爽快地答应了,翻出座位下面灰层噗噗的小圆凳,我坐在中间过道上。我未坐稳,那黄卷发嘴里嘟囔着,十五块,我以为她又来平常那一套,装不认识,漫天要价,我掏出手机正要输上十元,她挤到我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那手机屏幕,不耐烦地压低声音说,今天可不行,十五块钱,一分不少,你别讨价还价了,前面的人我都没拉完。我不服气地说,以前都这样,今天又不行啦,老坐车的,何苦为难我呢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持不让步。我按她的心意付了钱。她又挨近几步说,我劝你啊,别再磨价了,你都出名了,上次有个C镇的人都遭到我们大巴车一律封杀了,啥叫封杀,你知道吗?就像娱乐圈一样,行事出格了,拍电影电视剧啥的都不找他了,代言也临时换人了,一年两年都没人用他,就砸了饭碗了。我们都咬死一条理,就算车空着都不拉她,她爱坐谁车坐谁车去。那会我们公司坐在一起会餐,也提到你老是讨价还价,都烦你了,你还不醒醒,若是车不带你,看你怎么办?那又是羞又是气,脸腾地烧起来,气愤愤地争辩,我什么时候磨价了,都好几个月了,一贯如此,今天你出来啰里啰嗦。黄卷发悻悻地扭头就走说,反正我好心提醒你了,你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到时候没车拉你,你别后悔哇。我从鼻子地冷笑一声,暗暗说,他们不拉人,除非脑袋进水了,做生意人,司机眼睛瞪得大大的,唯恐路上落下人,被别车捡去,你吓唬谁哪,不过是替人做嫁衣裳,想让我下回二话不说就付你们规定的价格。你的如意算盘我猜透了。今天你收到满意的票价就得了,你还不称心如意,还想把我这个宁折不弯的老骨头扳正了。休想。
车灯灭了。车子疾速行驶着。我的心顿时灰了一半。天天往返在这污秽不堪的大巴车上,受尽别人的屈辱与冷落,我为了啥,为了陪伴我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学海中,为了捉肘见襟的钱袋,拼命想省下每一分钱,我我伟大吗?对毫无瓜葛的人说起来是伟大的母亲,我首先是一个母亲。可是省钱的道路上必然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对他们而言,我就是绊脚石,是不和谐的因素,他们都懒怠遇见了。我就是个自私猥琐,在见钱眼开的人面前,是个不高尚甚至让人鄙夷的人。我的心一阵绞痛。我多想任他们坐地要价啊,不费口舌,那样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合格的乘客了吗?他们就会尊敬我吗?不知道。
车子很快地驶入了A市。我谦卑地说,师傅马上前面W区停一下。那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不耐烦地嚷嚷,要么立刻现在就下,要么驶过桥再下 。我分辨道,以前我都是那个地方下的,别的司机师傅都可以停车的。以前都这样就对吗?你到银行里说按我的规则取钱,先拿钱再刷卡能行吗?我知道我又遇到了那个碴子户司机了。他天天一副别人欠他二千的样子,我就说好吧,我下车,现在就下。那黄卷毛售票员假惺惺地劝道,算了,她东西多,好歹他勉强把我拉到目的地,猛地踩刹车,差点把我摔个趔趄,我扶住椅子才站住,三步并作两步地逃也似的离开了那该死的车,奔向更加黑暗的前途,抬头却看见小区最高的一层楼上不知啥时候安两排不是变幻斑斓颜色的灯管,一会儿蓝一会儿红,很是好看,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埋头走路,我没有时去在意这些无谓的琐事,我已经盘算着做好后面的事情了,清蒸鱼,馄饨,这是儿子的晚餐,我必须装出一副笑容面对我辛苦读书的孩子,别的都忽略不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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