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自远方来的一列火车轰隆而过,原野的风带走一季花香,呼啸上苍穹。
和风火车站出口处站着形形色色的人,中间被挤扁的肥胖女人举着牌子焦急等待,有见到家人朋友出来的人涌上了前,不知谁家的小孩子跑出来玩,互相追逐打闹……
和风是苏市最有名的旅游胜地,这里的夏季最适合观赏熏衣草,一到这个时候前来和风的游客数不胜数,这个火车站也是在几年前当地政府看到希望后建起来的。
同样是来等人,在几十米外的夏暮烦躁地扯掉鸭舌帽,舔过稍干燥的唇瓣后继续打游戏。过了几分钟,游戏里的角色被人挥刀乱砍,血吐个不停,夏暮称得上是暴力地戳手机,都要把手机戳穿了也没能挽救局面。
"这都什么跟什么,还来不来了?!"被烈日烤烫的新版苹果手机差点没被丢出去,他又把鸭舌帽戴了回去,骂道:"有病吧,大热天的还让人等那么久。"
刚到不过十分钟的某位磨了磨牙,开口又要继续骂,突然被黑影罩住。坐在自行车上的夏暮眯眯眼,眼神不善地抬头看去,对上少年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下。
不远处是挤攘喧嚣的人群,远处是一片无边熏衣草和蜿蜒向天际的风车与铁轨,风车旋转不停,火车又驶向远方。
只见那人五官生得精致,好看的眉眼带有些许淡漠,身姿颀长清瘦,露出袖子外的几根细长手指握着行李箱把手,另一只抓着显然刚摘下的口罩。
这个人,这个人……
夏暮想起来这人是谁,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去,温时却仿若什么都不记得,神情相当自然地开了口:“抱歉,让你久等了。”
完全没有感到歉意的意思。
在怎么是你和原来是你的反应过后,夏暮狠狠磨牙,“你真真真是没礼貌。”说完把没忍心砸掉的手机揣入裤兜,站起身与温时对视,眼神里闪烁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危险光芒。
“……”
温时刚要开口问他什么意思,就听到夏暮来了句:“上次把我亲完就走,这次又让我等这么久,你说你有没有礼貌?”片刻又补充:“啧,真没礼貌。”
“那是人工呼吸。”温时蹙起秀气的眉头,冷声强调。
夏暮狐疑地瞧了他一眼,“你会人工呼吸不?人工呼吸像你那样?”
“……”
两个月前,夏暮所在的学校与首都一中要合作拍一个溺水急救的宣传片,两个学校需要各选一名学生做代表进行拍摄,在学校被称为风云人物榜首的校草兼校霸的夏暮被选。骂骂咧咧来到拍摄现场就见到了比自己矮半个头,却气场十足又貌似没有自己帅的温时,没什么话交流,全程按流程走,直到“落水”的夏暮被捞出水面。
温时双手交叠在其胸部按了三下,没见到躺着的人有动静,于是俯下身给人渡气,然而夏暮这次没有配合,把他渡进去的气给渡了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温时有点呼吸不过来,嘴唇动了动……
想起拍摄结束后自己到洗手间呕吐的痛苦往事,温时实在不想说话。
自行车过街穿巷,少年的宽松T恤被汗水浸湿,飘来的却不是大部分男孩身上有的汗臭味,而是淡淡的草木香。
夏暮还在逼逼,温时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表情淡漠地望向路旁还盛开的蓝花楹,稍不注意,自行车拐了个弯,在身体被甩出去前手下意识去抓物体,抓到了面前少年的衣角。
随着自行车稳稳驶入公路,夏暮的声音戛然而止。温时犹豫片刻,把手收了回去。
似乎听到前面的人喃喃了句:“不仅连嘴欠,手也欠。”
温时:“……”
这人,原来这么欠……扁的。
二十分钟左右,自行车稳稳停在了“停车场”,温时拖着行李箱扫了眼整齐停放着的几排自行车,目光撞见一对外国夫妻一人扶起一辆,把它们拖了出去。
肩膀冷不防被放好自行车走过来的夏暮一拍,“别看了,这些自行车本来就是免费给游客使用的。”
你也是游客吗?
温时把话憋回去,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两秒后被夏暮薅了回来:“去哪呢,还是说你家在那边要回去?那不行,爷爷说了让我把你带回家,那你就要听话。”
温时板着脸选择沉默,夏暮一边防着人乱走,一边和打电话过来的夏德康通话,刚走了几步路,温时就放慢了脚步,夏暮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伸手把人捞上来与自己并排走,动作堪称粗鲁。
“爷爷要和你接电话。”夏暮把手机扔到温时手中,温时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他一个危险的眼神杀过去,温时垂下眸去不予理会,夏暮臭着脸,竖起耳朵听他和夏德康的对话。
两人走上台阶,温时一手提着26寸的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夏暮瞧了眼,没帮忙。
约莫十分钟后见到一堵被风车茉莉爬满的围墙 ,再穿过小径来到院门前,院门开着,院子很大,清清浅浅的一滩池子边上有棵与房子一般高的蓝花楹,下面的桌和椅落了些蓝紫色的花瓣。
"爷爷他……"掐断电话,温时把手机还给夏暮,猜到他要说什么,夏暮接话:"他不回来,想看他就自己打车过去,不然就再等几天跟我一起过去,"他停下侧脸看他,语气阴阳怪气,"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话在变相的说他待在这里的时间过长。
归期还未定的温时没接话,跟着他穿过院子往房子走去。落地玻璃前的木台上放有一张躺椅和单柱桌,桌上摆放着茶杯,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客厅里的一切。
客厅里摆放的东西很少,除了两张真皮沙发和摆放着水果盘的茶几外就是一台电视和摆在矮桌上的两台音箱。墙上贴有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师之手的中国画和两副对联。
玄关处的门被打开,屋里的冷气袭来,降下一身燥热。夏暮快速换好拖鞋,把夏德康让人准备好的拖鞋丢到温时脚边,"换上。"
温时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态度不是很满意,夏暮摘下鸭舌帽,甩了甩被压平的刘海。
被无视的温时腮帮子微动了下,像是在磨牙,瞥见这一幕的夏暮在心里哼了声,被身上粘腻的汗水恶心到,嫌弃地准备上楼洗个澡。
"夏暮。"脚步还没挪开几步就听到温时唤自己,夏暮回头不耐烦地问:"怎么啦?"
“那件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什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夏暮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即迸出一句:“道歉管屁用,就因为那件事我被全校笑话,脸都丢尽了。”
那次宣传片一出来,校领导要求每个班都要看,而且还在每天中午用餐时间投放到大屏幕上,供全校用餐学生观看。大多数学生根本不关注里面讲的溺水急救知识,每次看到他落水被捞起的狼狈模样就狂笑不止,尤其是在温时俯下身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那些人更是疯狂。
这分明就是在嘲笑他!
那两个星期里,夏暮无数次恨不得把食堂里的大屏幕给拆掉,再把当初强行拉他去拍摄的那些人切成八块。
是吗,那我怎么听说你在学校里都不要脸的?
温时把话憋回去,刚想要再道歉就听见夏暮说:"我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吧,只要你记住以后别惹我就行,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不打女生,但打男的我可不会手软。"
"……"
"怎么,怕了?是不是后悔来这里了?"夏暮说,"那怎么能,咱们南方山美水美人更美,你不来简直就是白活……"
温时淡笑,弯下腰换鞋,漫不经心道:"山美水美,人更美,确实说的没错。"
夏暮没品出他话里的意思,扭头用帽子拍着手心往楼上去了。
换好鞋,温时接到远在首都的夏长安的电话。
"见到了吗?"
"嗯。"温时拖着行李箱往楼梯走,听到那边的人问夏暮怎么样,到台阶处他提起箱子,用夏暮本人的话回:"不斤斤计较,脾气不太好。"
"还满意吗?"
"这个问题等过几天再说吧。"说话间行李箱的轮子磕到台阶发出声响,夏长安没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那是什么声音?"
"行李箱撞到台阶上了。"
"那小子没帮你提?"
"我自己可以。"扶稳把手,他抬脚继续上阶梯,"夏叔,拜托你一件事。"
骂自己儿子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夏长安咳嗽一声,"你说。"
"你多陪陪他,可以吗?"
"陪……"夏长安噗嗤一声,温时蹙眉刚问怎么了,不行吗的时候就听到他说:"好啊,我会多陪陪他的,你就安心在那边吧,等想回来了,就跟我说,我让人去接你。"
温时闷闷地"嗯"了声,把行李箱放在了二楼的客厅里,四下扫了眼,没见到夏暮,这人也没说他以后要睡哪。
温时很想磨牙,忍不住腹诽:也不知道谁才没礼貌!
夏风将樱草窗帘吹起一角,外头阳光明媚,树绿花香,一切都岁月静好的模样。
夏暮洗好澡换上干净衣物,从房间出来看到一个小时前被自己带回家的某人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从侧面看去,那人的眼睫低垂,鼻梁高挺,比一般男生要鲜红的唇瓣轻抿着,脊背挺直,茶白外衣宽松地套在身上,干净清爽。
还别说,挺好看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温时看了过来。这人已经洗过澡了,头发吹得半干,眼里闪烁着温时看不懂的光芒。
夏暮没感觉哪里不太对,拔脚走过去,拖着被他丢在一旁的行李箱往他房间的隔壁走去。温时起身跟上去,听到他问箱子里面都装了什么后回:"衣服。"
"怪不得这么轻。"把行李箱放下,他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带这么点儿衣服够吗?"
"可以买……"
"我这儿有,你要不要?"
"……"
夏暮双手环胸打量他,"你虽然没我高,但这不妨碍……喂,你多重?"
"……"温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修养都要在这人身上耗尽了。
"你是不是……"有病没说出来就被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某个神经病打断:"你多高啊,有一米八吗,应该有了吧,毕竟我都一米八三了。"
夏暮又打量他一眼,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就这样吧,改天我把衣服带来,价格呢就不说了,免费的……这房间你收拾一下,搁置好多年了都,肯定发霉了。"
温时表情有一丝丝破裂,在夏暮走后慢慢挪步到被搁置好多年的屋中,还以为会闻到霉味,出乎意料的是这房间里不仅没有什么霉味,还很干净,仅有的几样东西也被整齐地摆放着。
房间设计得不错,有洗手间也有单独的浴室,床是双人床,不足的是被单是超级少女心的粉红色,想了想,他觉得可以忍受。
房间有不大不小的书架,绛紫的窗帘被拉开固定住,半落地窗前横着长桌台,上面躺着一只肥胖的英短蓝白品种的猫。
刚觉得这房间还不错的温时脸色一白,眉心一拧,"夏暮,这房间里怎么会有猫?!"
夏暮闻声跑过来,着实被他的呼叫声给吓住了:"怎么啦?"
"这里怎么会有猫?!"
夏暮看着桌台上被温时的叫声吵醒的猫,呆了呆,莫名道:"养的啊!"
肥猫疑惑地瞄了瞄两人,觉得没有危险后伸出爪子挠挠脑袋又继续缩成一团做它的烤鱼梦去了。
温时冷静下来,与夏暮大眼瞪小眼,夏暮想到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你该不会是怕猫吧?"憋着笑瞧见温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还是说你对猫过敏?早说啊,在你没来之前就应该把它给处理掉了。"
"喵!"还没梦见它的烤鱼就先想到自己被烤的画面,肥猫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哀叫一声跳下了桌台。温时瞪大眼睛,连忙往夏暮身边躲去,肥猫从他脚边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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