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火辣辣地灼烤着收割后干裂的土地,稻田里一块一块像蛇皮一样的黑土块,已经干涸到边缘翘起,打完稻子后的稻杆扎成一堆堆地,杵在田里。田地里仿佛还弥漫着昨晚收割完的稻杆气味,淑惠打从能下田起就记住了这种味道,夏天的汗味和镰刀割断稻杆混合的气味,是涩涩的青禾杆味以及扑过来的青虫。河水在哗啦啦地流着,仿佛是对这毒辣的热头的控诉,空气里的水分被蒸干了似的,黄狗伸着舌头哈哈哈地喘气。
淑惠从年初开学起就在冲杨小学当了代课语文教师,是大伯找关系谋的。淑惠读完初中后就没再考高中,那时候高考制度也恢复十几年了,但是要考高中还得交七十块试卷费,维叔说了句“这么贵!”,淑惠就没再提这件事了。毕业后淑惠和其他姑娘一样,去了G省打工,直到去年年末,淑惠回家过年,维叔说“淑惠在家找一份工作吧!姑娘家过安稳的日子就好,外面不好。”,于是过完年后淑惠托柳珍去跟厂长说辞职,就留在家里了。大伯看淑惠上初中的时候学习不错,语文学得好,普通话也学得标准,所以就在冲杨小学给她找了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以后通过考试还可以转为正式教师。淑惠在沖杨小学当教师的事情,通过学生的嘴巴传到每家每户,“就是维叔家的女儿”,“她不是在G省找了个相好吗?”……
傍晚田间的热气正在慢慢地消退,稻杆的水分已经被晒干了,瘪瘪地,就像经过一场争斗后馁败的小孩。淑惠走在回家的路上,晚归的学生一声声地叫“老师好!”,然后溜着跑了。路边的野雏菊一簇一簇地开着,淑惠想到家里压箱底的那条白纱裙,是在G省的时候买的。那天厂里刚发完工资,淑惠和柳珍晚上出去逛街,路过一家服装店的时候,看见了那条白纱裙,淑惠就拖着柳珍进入买了白纱裙。白纱裙很适合淑惠,柳珍也这么认为,淑惠的皮肤在厂里见不着太阳更白了,一头黑色的长发,是在沖杨村就养着的。但是裙子没穿几次就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淑惠心痛地红了眼,柳珍想一定是隔壁宿舍的人干的,淑惠穿裙子的时候她们就酸溜溜的。“老师好!”把淑惠从记忆中拉回,“好”。淑惠想,柳珍在厂里过得怎样?淑惠记得厂房里堆着各种颜色的布料,而她每天的任务是把布料用缝纫机接起来,然后就是一件衣服了,每天要完成固定的件数才能下班。淑惠不喜欢厂房里的味道,一股化学纤维的味道。
淑惠回到家,看见了顾老师,正在和维叔一起聊天。“顾老师,你怎么来了?”淑惠有点意外,没放学前就不见人影了。“我……就是来看看你”顾钧被问得有点不好意。“你们俩聊,我去看看你妈饭煮好了没?”维叔就走开了。“明天你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顾钧说到,“顾老师,我……”“我明白,我就是来给你道个别,等你过年回来,我们再见面。”顾钧说到,然后把一个礼盒递给了淑惠,说到“在街上看到就买了,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你。”说完顾钧就起身走了,淑惠看见他挺着瘦长的腰身,向门口移动,突然他转过头“淑惠,你会回来的吧?”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了。淑惠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上。维叔走出来问道“顾老师呢?”,“走了。”淑惠回答。“顾老师多好啊!也是个正式教师,有礼貌有学问,来了还带着礼物。你怎么就想着往外跑呢?”维叔跟淑惠说。“爸,我又不是不回来。”淑惠语气加重了些。
天彻底黑了,窗外草丛里发出叽叽喳喳的虫叫声,田间已经褪去热气,露气开始弥漫。天上有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稻草堆杵在田里,映出黑压压的影子。淑惠收拾着行李,几只蚊子在她身边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声音。淑惠决定回G 省打工是在5月份,柳珍那一次给淑惠写信说厂里现在又招人了,而且工资涨了,淑惠想去G省,不光是因为工资。淑惠打开顾钧给她的礼盒,是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棉布裙子!淑惠有点楞住了。第一次见到顾钧是年初去沖杨小学上课的第二天,第一天淑惠去报到的时候刚好顾钧生病没来,顾钧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淑惠已经察觉了,她听过其他老师跟她说过顾钧,六年级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是正式教师。顾钧也发现了新面孔,他径直走到淑惠面前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顾钧。”,淑惠迟疑了3秒后反映过来:“你好!我是陈淑惠。”顾钧的手带着外面的干冷,淑惠的手微微发烫,第一天报到的时候没有老师跟她握手。从那以后,淑惠和顾钧的话渐渐多起来,顾钧去过G省,他们也经常一起讨论G省。
梦里,淑惠梦到了G省制衣厂里各种颜色的布料,还有咔嚓咔嚓的缝纫机的声音,一件一件衣服堆起来,像家门前的小山一样高,气味是涩涩的青禾杆的味道。淑惠梦见她穿着白棉布裙,走在去沖杨小学的路上,裙子被山荆划破了一大道口子,一个人走在她的前面,瘦长的身影,裹着冬天的大衣,淑惠加快脚步往前走,那个人消失了。她又来到了G省的街道上,白纱裙已经破烂不堪,红绿的霓虹灯映照着一幢幢高楼,高楼里是一间间厂房,机器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她碾碎,淑惠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车票在桌面上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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