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5日星期四,我到慕尼黑不到一周,我的女室友从国内刚来,有辆自行车,说是一个华人送她的。我们一起感概了下德国很安全,遇到的同胞都还不错。改天再聊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觉得送她自行车的人很奇怪,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肯再说,我没继续问,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后来我也想买辆自行车,就在当地华人论坛上发帖求购二手车,很快就有人联系我,但是那人只有工作日晚上8点后才有空,平时要加班,周末要出游,并且坚持让我亲自去他的住处看车谈价。我觉得时间太晚不愿意,但等了几天没有更多的人联系我,就决定还是联系那个人买车。到了交易那天,我还是担心安全不想去,卖家打电话来催我,说慕尼黑很安全,不用担心。我那时在斯图加特住了一年,对德国的治安还是比较信任的。想着过了周末就要开学,犹豫再三还是出了门。
我和那人约在他公寓门口的路上,那天晚上试了车没有问题,但他开价很高,我拒绝了准备走,那人就说他还有一辆车在公寓,是他前女友留下来的。当时刚好下着小雨,我没有带伞。他提议去他公寓看看,说不喜欢也没关系,顺便避避雨,并且都是中国人,认识一下以后也多个朋友。这时我已经了解到他是和我同校的医学博士,看起来相貌敦厚,言谈也比较开朗,并且他还是送车给我女室友的那个人(以下简称送车男),应该安全可信。
进了公寓我没看到车,送车男扯了个借口,迟钝的我也没有觉得不妥。还聊了小会天,这时我感觉氛围不对就想走,但是发现公寓已经从里面用钥匙锁上了,那人不肯开门,我给室友打电话手机被抢然后关机。当时我整个人就崩溃了,拉着门把手拼命地尖叫。也许尖叫声把送车男吓着了。他让我不要尖叫,然后质问我:“你叫什么叫?什么意思?这是对我人品的侮辱。你要给我道歉。”我记得我说:“对不起,但请你让我出去。出去了你让我怎么道歉都行。”他不同意,要我坐到公寓里面的桌边好好地谈一谈,我拉着门把坚决不肯,他就拉我胳膊,于是我就又开始尖叫,然后又开始新一轮车轱辘对话。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绝望的心情,是真的绝望,每一刻都是未知的恐惧和折磨,不知道命运驶向何方。转过无数混乱的念头:就这样一直僵持吗?难道今天我要死在这里?我真的好想活下去。他是医生,我会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才来这里,消失了恐怕都没人发现吧?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在煎熬中僵持的时候,有个天籁一样的声音响起----有人敲门了。开始我还以为是幻觉,过了一会又响起来,有人用德语问发生了什么事?送车男问我门外的人在说什么。原来他不懂德语。送车男要我用德语告诉门外的人,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说我不会说,然后不停地用德语大声说对不起,再夹几句中文。我不确定送车男德语水平到底如何(他说他在德国已经三年),不敢用德语说实情但更不想撒谎,但是说对不起,门外的人应该能明白里面其实并不太平,送车男也挑不出毛病。果然敲门的频率越来越高,力度也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变成了捶门,外面的人说你再不开门,我就叫警察了。这时送车男才把门打开。看到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我真是如蒙大赦。
门外的德国小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报警?说听到我在哭(其实并没有,应该是声音变形了)。我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送车男马上跟那个德国人套近乎,说什么事都没有。德国小哥很粗暴地打断了他,说:“我没有问你,我在问这位女士。”然后对我说:“你看起来脸色很苍白,人也在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叫警察。”送车男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我,说实话我挺害怕,就没说话,然后问小哥可不可以送我回去?德国小哥愣了一下说可以,但是得等他一下,他没穿鞋。这时我才发现那个小哥是赤脚,但送车男马上说不用麻烦别人,他可以送我。德国小哥很疑惑地看我,我坚持让小哥送我。小哥就说让我等他回去穿鞋。原来他住得离那男的颇远,在长廊拐角的另一边,他是去找他住在送车男附近的朋友,敲门的时候听到了我的尖叫声。我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那天那个晚上,真切地觉得上苍其实很眷顾我。
在等待德国小哥的时候,送车男对我说:“这个德国人是我朋友,我们认识,经常一起玩。”后来德国小哥出来了准备送我走,那个男的居然也立即跟上来了。我之前是根据印象中google地图的方向走到那个公寓的,经过这次折腾,什么都不记得了。德国小哥问了我大概的地址,把我带到了附近的公交站,这个男的一路唠唠叨叨说他跟我是朋友,小哥信了,送我上了车他就回去了。那男的居然就跟着我上了公交车,说一定要把我送到家。我看实在没法摆脱他,就在一个很热闹的咖啡馆旁下了车,然后给我的男室友打了电话让他来接我。送车男也跟着我下了车,一直站在我旁边说些有的没的。等了很久我室友才到,他本来还想跟着去,不记得什么原因了,最后没去成。
到家后我就报警了,德国警察效率还可以,很快就到了我家。录完口供回到家都半夜两点多了。把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室友听,他很吃惊,说在慕尼黑住了六年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第二天我的女室友带她的一个男生朋友到我们家来玩,顺便问我买车的情况,我没多说。她就和那个男生讲起她的送车奇遇,没想到那个男生和送车男居然认识,以前住同一幢公寓,还曾经一起去过啤酒节。男生说送车男人还不错,也比较大方,但是比较花痴,见到女的特别殷勤。国内有老婆孩子,来慕尼黑做访问学者一年多了,总觉得寂寞。这时我把我的经历就讲出来了,这两人大惊,尤其是那个男生,说真心没有想到,也看不出来。后来我把送车男在论坛上的所有帖子都翻了一遍,发现他时不时就卖自行车,并且注明只卖给女生。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都期中了,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送车男,他态度很卑微,说接到警察的通知,之前是场误会,很对不起,给我赔不是,不要把事情闹大。我又害怕又恶心,就对他说,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有话跟警察说。然后他话风突变,说他在慕尼黑时间很久了,认识不少律师有钱人,跟他斗对我没好处,让我走着瞧。我直接挂了电话,其实心里是很不安的,查到学生有免费的法律援助,刚好认识了一个来慕尼黑进修的武大法律系师姐,她帮我咨询了她的律师朋友,说这个人是做贼心虚,其实没什么胆量,不用担心他报复。报警是对的,他会留案底,但是没有实际伤害和证据,所以他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另外,我和他都是外国人,警察不会特别留心,程序到位就差不多了。
纵观整件事情,满满的都是套路,也并不是没有预兆。女室友说那人奇怪,想必早就感觉不妥,但是我没有留意,回头看才发现含义颇深。
对比张莹颖事件,和我的经历很多方面都有共通之处:对方都是自己的校友,都是博士高学历,长相普通(送车男就是扔到人堆就看不见那种),平时性格人品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在朋友的眼里可能还是个好人,这一切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我现在能安然无恙,纯粹是运气好,遇到一个不敢下杀手的坏人,还遇到了路人搭救。
女生出门在外,除非是面对十分了解和信任的人,否则无论男女包括同胞,也要当心。不要轻易和异性单独处于私密空间,否则报警可能都百口莫辩,尤其在国外,即使有证人,由于语言的关系也无法为你作证。另外,别人没受到伤害并不意味着你也不会,当时我就是知道了对方是送车给我室友的人才放松了警惕,但我忽略了的是我室友170也不算瘦,比那个男的恐怕还高。如果真遇到事情,保命是第一要务,不要激怒对方,报警也好报复也好,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一定要报警,一定要报警,一定要报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要担心怕被报复就忍气吞声,做贼都是心虚的,真正怕反而是他。坏人会利用受害者软弱的心理越来越肆无忌惮。送车男套路那么深,我相信我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但我居然是第一个报警的人。
再说说其他的一点事,过了一个月我搬家了,期间女室友的自行车就被偷了,她担心送车男偷走的,这个没有人知道。另外,我决定报警的时候,我那个男室友不停地劝阻,让我不要惊动警察不要把事情闹大。之前在斯图我遇到醉汉踢我半宿门,吓得我半死,醉汉还差点把我们楼层的厨房也踢坏了,后来我发现醉汉掉了把钥匙在我门口,我的国人邻居们还劝我把钥匙还回去(掉钥匙在德国麻烦很大)。都这么胆小怕事,难怪华人饱受欺凌。不过,我也许应该感谢这种渗入骨髓的胆小怕事,让我有机会能讲出自己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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