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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梧桐小友

再见,梧桐小友

作者: 娜娜_羽橙 | 来源:发表于2022-01-11 09:40 被阅读0次

          这是安放我生命最初十年的校园,自我出生时开始,前院的四棵梧桐树就栽在那儿了。比起小朋友来,它们实在是长得太快,当我读三年级时,就似乎要高过两层的教学楼。


            春天的时候生出绒绒的叶子,夏天披一身浓绿,秋天挂满毛刺刺的球球,巴掌似的黄叶飘得满校园,冬天裸着身子凄冷地立在寒风中,或载满一身白色的雪花。我如此熟悉它,可竟完全想不起来它在任何时候的大体轮廓。世间人与物大抵如此,过于熟悉过于靠近,便失去了细细打量的兴致。

            可我知道,它的树干是绿褐色夹着大斑点的米白色,因为常去摸它,也会在无人玩耍的时候把一团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黑色机线从旗杆开始一棵一棵树干圈过去,给自己划出一个肉眼可见的王国。我的家所在的位置高出它们的落脚点,它们就开心地看我一个人在门前用两条小椅子架起一根橡皮筋,开心地跳上跳下;看我在雨天的沟壑里用断砖与石头搅上泥巴修坝;看我顶着一头永远的短发冲上半山坡又俯冲下来——它们是忠诚又无原则宠爱我的挚友。

          我喜欢它们毛刺刺的果子,出生小城镇的我未见过更刺人的板栗,也未有足够的钱去买零食,这些果子在无数次想象中成为了零食的代替物,挂在那里,就是丰收与富足。但恼人的是,它们会沾到衣服上很不好清理,即便是喜欢,我也不常捡来玩耍。

          被捡来玩耍的,常常是它们的大叶子。秋风起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手掌在晴空下摩挲,哗啦哗啦大大咧咧地奏乐,噗通噗通惊心动魄地落地,那片小小的操场上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枯黄的大叶。这是那时老师与孩子们烦心的需要清扫之物,现在想起,却如此亲切,它们有那么让人无法忽视的体积与璀璨。

       

          那片至今也没能打上水泥的操场,每次被扫后,会留下很细很细的笤帚痕迹,在极细极细的硬质沙地上。那次唯一被老师罚站的十分钟,我就是站在它的脚跟下用小树枝(或是小叶柄)一圈一圈地画出当时新奇又委屈的情绪。

            长大之后,我偶去看它。

            最初,是成为了老师们的宿舍,把教室一间一间隔开来,又改造了卫生间,教学楼与宿舍都住满了老师。随着生源减少,学校一所所被撤并,山那边的学校终于停止了招生,老师们一起搬往了新校区。再来看时,就只有一个老教师带着老花镜独坐在以前开教师大会的全校最大的办公室里读书。当时我很羡慕他,风吹过的时候,全校园都只为他一个人歌唱;天黑的时候,全天空的星星也只为他闪耀——包括那几棵已然高过教学楼的梧桐树,全成为了他的拥趸。

       

          不知道当梧桐树失了最后一个长居者是哪一年,有一次我回来时,连那间办公室也大门敞开,里头有被遗弃的办公桌与一口有藤编外衣的木质箱子,虽烂了一角,我却以拍照当道具为由领了回家,现今想来,潜意识里是想要留住一些什么的。那时那刻特别伤感,校园呈现的萧条景象让我有要搬回这里重新打理好它的冲动。

          “后之视今,若今之视昔”,我同样预见不到,还会有更荒芜的时候。

       

        又一段时间过去,我兴冲冲地来到后山,却发现昔日干净无树的山头竟然灌木丛生,进不去人了。而教学楼前的我幼年的小友,那些屋前屋后的梧桐树们竟无一幸免被砍伐殆尽,唯留下几张惨白的圆脸似的树桩,外加一地木屑!它们为何被砍,何时被砍,何人有权砍,又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要招来杀身之祸?!

          回家抱怨,母亲却轻描淡写,“落叶太多难得搞卫生呢”。我很不可理解,无人居住要管何卫生?即便是有可能因为树木长得太好威胁到教学楼,但是无人居住的房子也难逃倒塌的命运,或者是留下一棵树,哪怕是一棵也好啊!为什么无人阻止?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一样喜欢它们?为什么我不早点来看它?

          我从此丧失了生命最初的小友,但我还幻想它们能像四月的小河边被砍成一段一段的树桩子那样,可以长出一些枝蔓来。

         

            “妈妈,我们喊上外婆去你们的学校拍一组照片吧!”这次前往,竟是平日里被生拉硬拽地拖去拍照的笛娃。这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自从将幼年时听到同学们下课时从山上挖到头骨的回忆与知晓山头埋葬了很多抗日战士的历史联系起来之后。

          或许那次激活了童年时与母亲独自留校时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莫名恐惧——她从来就不许我去听去看那些恐怖阴森的事与物,她更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所有的恐惧,强装出一副一切安好的模样。所以于我而言,母校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象征;而于母亲,或是囚禁了她青春割舍了她的热爱磨灭了她的理想承载了婚姻最初磨合时的苦难与坎坷的象征。

          我似乎在刻意回避它,然而此次再遇见它时,却发现自己从来就无法割舍。


          哪怕,我曾住了十年的家已经只剩破缘烂砖;哪怕,我曾读了七年的教室生满了青苔堆满了垃圾落满了枯叶,连教室门也被爬山虎干枯的藤蔓“封印”;哪怕,我仔细逡巡也找不到一根梧桐树的枝叶——我还是爱她呀!

          进校处,母亲带我和弟弟合过影;教学楼的侧面墙角下,5岁的我拄着一把伞曾在这里尝试用客观的视角看自己的家;楼梯下方摆放过柴草,被我烧起来后引发了小火灾,还有一个低我两个年级却高我两个头的男生把我逼到这个楼梯下威胁我,最后被我妈一顿痛斥之后再也不敢欺负我;教学楼与高台阶的一米高沟,是我们游戏时的山洞;乒乓球台就在这土堆瓦砾处,我右膝上的伤痕就是在这里的烂水泥地上摔破而来;我家的窗台上有一长条小水泥栏杆,用各色的粉笔在画成小格子的区域作画是件快乐的事;门口的升旗台上,我曾因帮弟弟打脸上的蚊子,一巴掌把他从阶梯上扇了下去,为此还赚了一顿打骂,委屈了很久;屋侧是有粉色凤仙花的,我常在那里蹲下看蚂蚁,我第一个童话的灵感就来自这个长满青苔的红砖台阶的一个小洞……

          每一处,都是我生命历经之处。叫我如何不爱?


          阳光斜斜地照进斑驳破烂的木质窗棂,在青苔的地面上画了一张斜斜的窗,窗里,有一个被遗弃的生锈的残破热水壶外壳,上书“奖给教书育人先进个人”云云。笛娃扶它起来,撒上落叶,定格在相机里的,竟是一幅极具美感的油画。我坐在地上,拾起一片红叶,叶柄竟腐烂得一碰就掉——巴掌型的大叶片,难道是经年的梧桐叶落入室内未经清扫免于烂在泥土里吗?而那样绚烂的红色又让我不得不相信,只是秋日旺盛的爬山虎的生命痕迹而已。

         

          有风来,穿过教室木门上方的小窗户,吱吱呀呀地领了全教室的木窗户歌唱——竟然还是30多年前那个声音,丝毫未变!我竟要落下泪来。为逝去的岁月?为幼年时其实孤独脆弱又瘦小的我?为如今的强大自信与幸福?为永不回来的乡村小学与所有经过它的人的离别?

          笛娃在给她一向爱臭美的妈妈拍照,却不知那时那刻坐在地上的妈妈已经是个小学生娃娃。修照片时,发现在所有拍过的不笑的照片中,不管是闭眼还是低头或是盘坐,唯有这一组最是自然。

         

          透过窗户,我以前或是常看见它们的,在这间教室,我读了两个六年级,可毕业考试的分数一模一样。就如,过了一年,我仍是班上最矮小的学生一样。

          如果,这几棵梧桐仍在这里,也许,它们会有机会长成参天大树,在这个山坳里生出一片森林,在夏日里哗哗啦啦地招展,在秋阳下哔哔啵啵地喧闹,再用辉煌的大叶铺满整个山坳。它们会和这漫山的灌木一起,和这操场的杂草一道,慢慢淹没我的母校,我的回忆,我的岁月。

          “我们的学校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是,“我们的学校曾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

          再见,我的梧桐小友。

    摄影:李彦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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