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什么时候会遇见一些物、一些人、一些事,心湖因之起了涟漪。就像蒋勋所说,一抬头,满树耀眼的凤凰花纷纷飘零,才知道生命可以挥霍得如此随意,美可以消逝得如此痛彻心扉。
一个年近五十的朋友劝我一定要去一次版纳。西双版纳的全名在她看来略显生硬,版纳则是柔软的亲切的。“为了那棵树,我差点就留在了那里。”她笑了,用纤纤的手指遮着嘴。对面这个穿着湖绿色抠花裙,搭一块得体披肩,熟谙世事,向来理性睿智的中年妇人忽出此言,我一时难以理解。看出我的讶异与不解,“你会明白的。当你和它对视。”她脸上泛起少女的红晕,缱绻的情怀久久难以遣散。那是版纳植物园里的一棵树,很大很大。枝叶茂密,根须繁盛。出奇之处在于,它开着一树金灿灿的、丝绒状的花。远远看去,彷如一树玲珑的金雀。站在它身边,不由地屏息凝神。与它对视的每一秒都觉奢侈。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美的树。“当时我已有三十多岁,工作了很久。我想如若只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女,我一定毫不犹豫选择留下来。即使是盖一间小屋,天天守着它浇水、施肥。”我忍着不笑出声来。那棵参天大树汲取自然的阳光雨露想是不需要浇水施肥的,况且如何在原始森林中无缘无故的建起小屋呢。她沉浸在唯美的画面中。
“那一刻,感觉只有我和它。”
我开始严肃起来。为自己过于现实的无知与傲慢而深感惭愧。这就是所谓的永恒吧,美的颤栗。浪漫与纯真是不需要理性和逻辑的。
想到奥古斯丁对永恒的理解。永恒,就是在时间之外,就是没有变化,永远保持一致。永恒,不是时间的无限延伸,而是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在他的信仰中,只有唯一的上帝在安享永恒。人,总是被过去所拉扯,被未来所裹挟,只有支离破碎的过往的回忆和未来的期盼,而不能专注于现在。忘记流变,忘记时间,就是居住在永恒里。这样一来,她岂不是享有了永恒?因为对美的专注。
又想到柏拉图的理念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在天上即理念世界中有一个像。这些像是完美的永恒的绝对的。万事万物是模仿了天上的像而存在,它们因为分有了像而成形。譬如千差万别的桌子模仿了一个统一的桌子的像,椅子也有椅子的像。照此推理,那棵大树应该是最接近于天上的完美的树的像的。怪不得她如此忘情如此流连。
打动人心的有美,也有善。
在巍山时,一日饥肠辘辘,却百般寻不着小吃点心。刚好逛进一个老宅子。深宅大院,大户人家的气派。我认出了白墙上隶书的“沉香”二字。院子房间已布置为旅店。古典做派,字画、古玩、坐榻一应俱全。桌前案上的小盆植物、小瓶插花很见主人情致。同行之人很有兴致和趣味,一间一间挨次参观。我实在是饥不能耐,加上病未痊愈,找了门头一张躺椅,瘫软不想动弹。主人很是热情,几番挽留喝茶。我眉头一皱,已迫近晚饭,想用餐时间有得推后,心中很不是滋味。主人发现我的不适,三言两语询问情况后,托人煮了一杯温热的红糖水端上。红糖水窝在温润的青花瓷杯中,温热温暖了我的被雨水淋湿的手心。我大大的喝了一口,确实很暖心。又用小竹筐盛来土鸡蛋糕。重油的,一层砖红表皮,撒了白芝麻。土鸡蛋的香,糕点的软,胃中实在,有了气力。女主人备好了茶,提起木吉他来弹唱。一支曲调轻软,旋律轻巧的“小姑娘”。多少记忆多少怀想,几多欢喜几多感伤。“献给你,希望你能好起来。”嚼着土蛋糕,顿时觉得杯里的红糖水有了一掬茉莉的清香。全身轻松了起来。
女主人其实并非屋主人,是受朋友之托暂时看管旅店,常住昆明。音乐是业余爱好。自学吉他,也教别人弹吉他。自谱歌曲自填歌词。她抱起吉他,手指刷着琴弦,唱起自己的歌曲。声音温厚如暖阳。丝丝细雨织成帘,从屋檐上晶莹的垂下。她在逆光中成为一个剪影。只有饱满的音符在提醒着这不是梦境。
或许还有不经意间撞见的文字。
我最近在公司实习,办公室里平淡的日子有时真是难以打发。我因为枯燥乏味而郁郁寡欢,无聊地翻着又红又专的杂志。突然看到打字机上的便利贴写有几行清瘦的文字。“生活中只有5%的比较精彩,也只有5%的比较痛苦,另外的90%都是在平淡中度过。而人都是被这5%的精彩勾引着,忍受着5%的痛苦,生活在这90%的平淡之中。——《幸福了吗》白岩松”我眼眶有些湿润。这是曾经在这里工作的一个姐姐写下的。她不久前才调离去当小学老师。我现在就坐着她的椅子,看着她的屏幕,敲击着她的键盘。桌子一角是一小盆多肉植物,鲜嫩丰腴。我想她应该是一个热爱生活、富有情趣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生阶段,同样的感触同样的感动。我会心一笑。
这些突如其来的物与人与事,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又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得不真实,美好得渺不可寻。然而,它们真实存在过,存在着,而且将一直存在下去。就像那一树凤凰花,在明年同样的时节还将纷纷飘落,再次惊动人们敏感而细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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