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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五)

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五)

作者: 申何秀 | 来源:发表于2019-01-09 17:05 被阅读192次
    迷失的童年(短篇小说连载之五)

    五 点燃春天的不都是生长

          一年之计在于春。
        尽管春季让所有人肚子里闹饥荒,然而人们依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干透了的黄土地上,依然按部就班地抓紧时间抢播。
        每每遇到农忙,学校就会放假,全体学生就热情高涨地投入到大生产运动中。全队上下总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忙碌在紧张火热的春播流水线上。由于我和弟弟年龄小,被队长安排负责点种籽,每天可挣五分工。姐姐则负责往安圪倒里舀粪,每天可挣八分工。哥哥们算是壮劳力,负责用扁担往地里挑粪 ,每担计一分工,每天能挣十几分工。
        鸡叫过三遍后,天还没有敞亮,队长便会准时出现在每家的窑顶或门前,安排每个人一天的劳动任务。
        春播时以镢锄挖坑的人为组长,以点籽、舀稀粪、撒干粪者等三四人组成一套完整人马,每块地里至少有两套人马同时开工。另外还有用划行器划行的,是为了保证行距的统一。
          打圪倒的人像螃蟹似的总是在垄背上横着左右游走,用镢锄均匀地切割着地皮走上走下,每一安玉米都是把刨起前坑的土恰好盖住后脚的安圪倒,每一镢土就像是一个锅盖,安安对照,合合适适把后脚的安圪倒盖得严严实实。紧随其后的依次是点籽的、舀粪的,撒粪的等距离一字排开各司其职。点籽要求既要有速度不能离掌锄人太远,还要做到下籽数量准确、落子位置适当。每个安圪倒只放三四粒玉米籽,还得注意种子入坑的位置要尽量在坑底正中,种子还不能堆叠在一起,为此我练了很长时间。起先为了保证下籽数量准确,我采用一安捏一次三颗种子,但这样运作虽准确率高频率快,却累人速度也跟不上。后来在姐姐的指导下,抓一大把籽一个人在竹篮里经过反复练习,才掌握了整取零出的点籽要领。现在我可以随便抓一把种籽,有节奏地开合食指与中指并控制好距离,让每安种籽如数从指缝间顺利滑落并跌入安圪倒的正中央。这样一把种籽可点二十安左右,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常常受到领锄人的夸奖。
          跟在我身后的是舀粪的,一般都是女孩子,她们的手艺更精湛,只见她们猫着腰提着粪壶迈着碎步脚踏节奏,哗、哗、哗匀速前行,每走一小步粪壶就会在惯性作用下向安圪倒倾倒一点稀粪,一壶舀下来,投放在每个安圪倒的粪几乎一样多。最后跟着的是负责撒干粪的,说是撒粪,其实是用一把钢锹铲满粪顺着头锄的安圪倒唰的一下扬将过去,大部分都洒在圪倒外面。即使是这样游戏般的劳动,也没人敢批评她,因为干此工种的人都是队里的干部家属或亲戚。
        舀稀粪和撒干粪的人歇头较大,一般要等刨坑的头人走完三分之二的地垄后他们才从地上站起来开始干活,前面猫腰快进,后面扬粪直追,三下两下就撵上了我们,有时他们的粪壶由于惯性所使中途刹不住车,一口气就会把干、稀粪泼洒到还没有刨坑的地垄上,弄不好还会浇灌到头锄和我的鞋里,这时头锄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会狠狠地臭骂她们一顿,她们好像很习惯的样子,只简单回敬两句就若无其事了。
        “开饭了——”
        太阳已爬上一杆多高了,送饭的人终于来了。他在地头一吆喝,所有人便停下手中的活,大步小步奔向饭锅。正所谓:一天三送饭,晚上加班干。为了多打粮,无人有怨言。
        一人一个小饭锅,每家的伙食基本一样,都是菜团子配少量玉米面疙瘩,锅盖上放些许红丝菜、杨叶菜、酸菜、柳圪絮等。锅盖上有两个小圆孔,是专门用来插筷子的,这样既可以把锅盖绊住打不了,也可以把菜放在上面,送饭的人还省担一个碗。
          吃饭时不管是撒干粪的还是舀稀粪的,都不洗手,当然也没条件洗,人人拎着自己的饭锅席地而坐,取下锅盖,一手托着锅,一手拿筷子便津津有味地吃将起来。有的嚼饭时劲头十足,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吧唧声和闷响的咕咚声。大约十几分钟时间大家就把饭吃完了,稍作休息抽袋烟讲讲笑话就又开始下种了。天天如此,连续作战半个多月这项工作才会结束。
          下完种后,就开始了全民植树运动。学生只上半天课,半天上山栽树,不记工分,是义务劳动。每人自带一把镐头若干松籽上山刨坑,每人划分一耢宽,从山脚一直刨到山顶。要求坑的大小一尺见方,开始人们还照章执行,刨着刨着人们离山脚越来越远了,坑也就越来越小了,有的坑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每次栽完树,我都会把剩下的松籽带回家偷偷炒熟了吃,特别香。这次也一样,尽管队长发松籽时再三强调:“这次松籽里拌有1605农药,和以往拌的药不一样,吃了被毒死我可不负责任,谁不怕死谁就吃。”可我们还是不死心,于是我和大眼、大耳朵偷偷把剩下的松籽埋在山下的树坑里,计划晚饭时再偷偷取回来吃。
          喝完晚饭,我们摸着黑把松籽取回来,偷偷拿着筛子下到沟底的水圪倒里仔细搓洗,奇怪的是无论怎样洗都洗不掉上面的农药味。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心急火燎地拿回家,趁大人们在街边喝饭之际,我们迅速把它炒熟后每人分得一份各自回家偷偷吃。因为家里人是不让吃的,别人要是看见了马上就会向老师、队长报告,那样的话我们就会被戴上用白纸糊的高帽子敲着铜锣游街示众,帽子上写着“我是小偷”,每到一处都得自报家门,然后说说施窃的经过,最后表表决心才算一场,直到把所有人多的地方转完才算结束。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和家人都会被取笑,很丢人的。因此我们仨就躲在没人的地方共同享受着香喷喷又极其危险的坚果。
        夜里起先睡得很香,半夜时胃里突然难受极了,大口大口吐个不停,吐到最后只有一点点黄水水了,还是不停地干吐,感觉肚里的肠子都要被吐出来了。浑身像被火点着了似地滚烫滚烫,母亲怀疑我是感冒了,用湿毛巾给我檫身子。父亲怀疑我是中阴了,让母亲给我扎手指、割嘴唇、挑下巴放小阴,一直折腾到天亮,还是高烧不退,烧得几乎把被子都要点着了,依然还是一阵阵干吐,双眼憋得直冒火星,两腮通红,头憋得好像要爆炸了似的,我感觉也许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老头子,我甚办法都用了,就是不见好呀!"
          “唉,现在只有看咱村的赤脚医生杨管用了。”
          似乎在冥冥之中我听见了父母亲绝望的对话,隐约感觉到他们要计划给我办后事。等了许久许久,好像是那个杨大夫来了,他不紧不慢地向父母询问我的情况,然后扒开我的双眼用手电筒照,我怀疑是不是我的眼睛瞎了,那样我可就什么也干不成了。我生气极了,无力地挡开了他的手电筒,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议论:
        “从症状看好像是中了什么毒,昨天他吃什么不干净东西了没有?”
        “没有呀,昨晚我们都喝的是菜汤,没事呀。是不是去栽树感冒了?”
        “他去载树了?”
        “是呀,他们这个年级都去了。”
        “坏了,坏了!是不是偷吃了松籽?那可是有剧毒的呀!”
          医生的一席话点醒了所有在场的人。
        “丰收他娘,不好了呀……”大耳朵他娘也来报丧了。
          我的炕前一片闹哄哄,心烦死了。他们都想看我怎样慢慢地死去,哼,我一定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让他们笑话我,就是死也要死得像王成、董存瑞那样英雄……
          母亲听了他们的嚷嚷,心里已明白八九分了,不由分说就开始搜查我的衣服裤子,搜出了好几把松籽。杨大夫接过松籽闻了闻说:“坏了,你们闻闻这药味多大,现在恐怕送医院也来不及了。”
          母亲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央求着那个杨管用救救我,然后叫姐姐把松籽都放在窑外的窗台上。
        “得赶快输葡萄糖,喝甘草水,可是咱村没有葡萄糖呀?”
        “那里有?”
        “公社卫生院可能有,但是太远,怕来不及,先去邻村找找吧。”
        “杨大夫你不要走,我们这就去找,找来后你好赶快给他输上。”母亲近似命令式地央求着,好象杨管用也没怎么打折扣。
        “你们还等什么?”杨大夫冲着大耳朵、大眼他们的娘叫嚷着,“快找药去呀,再晚了恐怕就没命了,都是跟上这张馋嘴惹的祸。”
          话音刚落一群人迅速做鸟兽散,炕前终于清静了许多,我想好好睡一觉,可是母亲却一边拼命地喊我的名字,还一边不停地摇晃我,就是不让我睡。她把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我的嘴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母亲在气冲冲地骂姐姐:“这个大风去找药这么久还不回来,真要急死个人呀,回来我非捶死她不可!”
        “娘,不好了,咱家的好几只鸡在院里扑腾,好像快不行了。”二姐哭嚷着向母亲报告。
        “人都快死了,管那鸡干啥!”母亲边说边急冲冲往外赶。到院里一看,这些鸡把我剩下的松籽都给吃了,见此情景母亲忧愤交加,火速冲进来狠狠给了我两耳光,然后又连哭带骂给我揉了半天,母亲这一番捶足顿胸把我折腾得更加奄奄一息了。
          我难过极了,那几只鸡可是我家的宝贝呀,平时它们下很多蛋,可母亲从来不许我们随便吃一个,因为要用它来换钱,以维持日常必备开销。
          我死就死了吧,活该,谁让我那么嘴馋呢?反正我也不会下蛋,死了也不会有多大损失。可那些鸡不能死呀,他们要是死了,我们连盐都吃不开了,更嫑说买布穿新衣了。
        大姐终于回来了。
          我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从阎罗殿外捡了一条小薄命。
          后来得知,大眼、大耳朵他们也都找到了药,都活了下来,真是太幸运了。
          老师队长听说后,分别召开了全体学生大会与社员大会,我们在会上做了深刻检查。后经老师的苦苦哀求,才免了我们敲锣戴高帽游街示众这个最丢人的处罚。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母亲总是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得很渺远、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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