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建国和媳妇也没有睡觉,俩人穿着睡衣你一句他两句,正翻着旧账。
陈建国,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说我?许兰一把撮住丈夫的衣襟,晃着他的身体喊。
行了!建国啪地摔了手里的茶杯。玻璃的炸裂声让许兰身子一颤。见娇妻面上多了几分恐惧,建国收了收暴雷的脾气冲她说,回头看看你做的那些事儿,哪件不是泼妇行为?亏还受过高等教育。我妈来给咱带娃,你非但不感激,还千方百计挑她的刺儿。如果拿出对你妈百分之一的好待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扪心自问,她带孩子做饭,你给过她一分钱买吃喝吗?但凡你给她买过一条围巾一双袜子,我陈建国都会记着你的好,但你没有。你他妈的根本没长心。说到动情处,陈建国忍不住爆出粗口,嘴角颤抖眼圈儿也染了湿气。
我妈也给咱带过孩子,我不也这样对她吗?看建国真生气了,许兰的声音像跌进泥窝,再也尖锐不起来。
那能一样吗?你妈当你是宝,即便你用耳光扇她的脸,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乐意惯着你那是她的事儿。岳母给咱看过孩子不假,但你拍拍良心说,她每次回家,咱哪回不大兜小兜往她的手里塞好吃好喝的。她身上的衣服、手上脖子上戴的,哪一件不是用我们的钱买的……几句话,说的许兰哑口无言。她想反驳,嘴张了几次却寻不出反驳的理由。
建国摸了一根烟点燃,猛地吸上一大口,看着烟雾在房间缭绕,又缓缓开口。
我妈这辈子不容易。如果她没能遇到我现在的继父,说不定她早就支撑不下去了。知道吗?来之前妈曾提过多次要把继父带来,可我不愿意。我怕你大小姐嫌弃他的身份,嫌弃他是个土老帽儿。想想我办的真不是人事儿,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为了面子,把这么好的爹拒之门外。说罢,建国突然反手在脸颊扇了一耳光。动作利落声音清脆,像寂静的夜空炸裂的爆竹一般刺耳。就连隔着几扇门,正沉陷于经年往事的玉娥,也被拉回现实中来。
他们之间的争吵她不是没听到,但她今天不想管,想着随他们去吧。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有些事她太插手反倒不好。但刚刚的声音,让她不淡定了。她认定那声音是巴掌抽在脸上发出的。她认定儿子正在殴打媳妇。于是,她不作沉思快速爬下床去,鞋子也顾不得穿,拉开门就往外面跑。
来到卧室门口,果真听到里面传出儿媳妇哭泣的声音,由此她更加认定自己的想法。她抬手将门拍地啪啪响,嘴里也跟着喊,建国你给我出来,你长出息了竟然敢动手打人了。
房间里,许兰也吓傻了。结婚的几年里,建国脾气好几乎不动怒,对她和孩子宠爱有加,她还是头一次见丈夫发这么大的火。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却疼在她心里。她害怕这种自虐,感觉比扇她的脸还痛,眼泪不知不觉跑了出来。她流着泪抱紧建国的手臂呜呜地哭,我错了,别打了。经她这一喊,守门外的玉娥大手拍大门的力道,又增添几分。
开了门,她不问青红皂白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你个熊孩子,我从小到大怎么教育你的?现在还学会打人了!兰兰别怕有我呢,快到妈这里来。说罢,她上前一把将儿媳妇扯至身后。
许兰见平日柔柔弱弱,说话也似乎没几分力气的婆婆,突然变得凶悍。不仅不偏着儿子,却护着自己,瞬间感动了。她眼睛潮红面上落着羞愧,抬起眼睛怯怯地喊,妈,以前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您老!
一句妈,喊的玉娥热泪盈眶。这是她来了这儿之后,儿媳妇第一次喊她。哎!她连忙应了一声,拍拍许兰的手说,建国以后欺负你 ,你跟妈说,妈帮你教训他。
看着母亲和媳妇很快站到统一战线,挨了打的建国,虽脸膛肿痛火辣辣得难受,却觉得这一巴掌太值了。
天很快亮了。吃了早饭儿媳妇说雪天路滑,由她送孩子去学校。经昨晚那一出,虽然与儿媳的关系改观不少,但玉娥依旧郁郁寡欢,饭也没吃几口,瞅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天发呆。
依靠在沙发上打电话的建国关了手机,挨着母亲坐下说,我爸那边我已经让财旺哥帮着照顾了。您要是想回,就回吧。乐乐这边您就不用担心了,我有法子。听儿子一说,玉娥的心头像升起一盏明灯。但她没有说话,依旧看着亮晃晃的路面发呆。
建国何等聪明,一下子猜出母亲的心思,他噗嗤笑了。笑过之后轻声说,您就放心吧!这路马上就能有铲雪车开来,你以为城市和咱老家一样,等着雪自然融化啊!
玉娥猛地站起身子,心情激动地说,我这就去收拾一下,今天就走。建国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有此紧张,妈,我和兰兰还没请好假呢!你别着急啊!
听儿子媳妇一起要送她回家,玉娥连忙摆手,可别,不能给你们带娃我心里已是不安,你们再耽误工作,我更过意不去。我自己一人回吧!我有手有脚又识字,很快就能到家。说完这些,玉娥心里突然有种负罪感,感觉对不起儿子。但一想起上着夹板,正蜷缩在土炕上盼望着她回去照顾的土根哥,回家的念头像春天冒出的草,怎么都摁不下。
一列乳白色的列车,像一条蠕动向前的蛇,朝西北的方向奔驰。天空又有雪花落下,很快将远处的树木染成白色。依靠窗户而坐的玉娥,看着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逐渐从眼帘消失,她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虽然她曾与这座城亲密接触,也亲手触摸过她靓丽的脸颊,却她像过客般感受不到一丝的归属感。
一想到鸡犬相闻的乡村老家就在眼前,她的心又燃烧起来。远处虽草木枯黄,可她似乎已听到它们喘息的声音 ,那熟悉的芬芳在鼻翼间蔓延。瞬间,那些枯竭的身躯仿佛在她的眼里又变得鲜活。玉娥终于想明白了。孩子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无法融入他们的生活,她的归途是生息滋养着她的故乡,还有同甘共苦一生爱人的怀抱。
雪花纷纷扬扬撞击着车窗,远处的山又落了一层的白。但这些,都阻挡不了她回家的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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