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园园站在屋外的厕所旁,依然能够清晰地想起那个夏日的傍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或坐在门廊下乘凉,或洗脸檫身,或端碗吃饭,白炽灯柔和的光照在男人们黝黑的皮肤上,泛出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不是洗脸留下的水珠,倒像是皮肤里生出来的禾苗。院子里凉风习习,大家说话聊天,享受着难得的休憩时光。
夏天的农村并不只有麦浪滚滚瓜果飘香,还有无穷无尽的农忙,收不完的麦子,打不完的谷。早晨,天蒙蒙亮,第一波收麦子的人已出发了,赶在太阳出来前,尽量多收割一部分。拾麦子的娃娃垮着竹篓在大人昨天收割过的麦地继续劳作,捡起一根根的麦穗。农忙的时候,中小学校会给孩子们放忙假,忙假结束的时候每个学生要交给学校20斤左右收拾干净,晾晒好的麦子。
90年代关中小麦收割,主要靠镰刀和筛麦连,大型收割机并不常见。麦子从黄到收割完毕,大约10来天,过了这十来天,麦子爆裂落入地里,这一季麦子就算收晚了,粮食就荒在地里了,可惜了。收麦子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毒辣辣的太阳烤的皮肤像要炸开一般,汗从额头一路流入眼睛迷了眼,胳肢窝早都湿透了,后背的汗衫早已贴在身上,汗水在白色的T恤上留下来了了大大的地图。收麦子,要抢在麦子熟透前,要抢在突然而降的大白雨前。
大白雨,是关中土话,其实就是夏天的暴雨,来无影去无踪,说来来就来,说走就走。有时候暴雨伴着冰雹,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杂下来。收麦子的时候,最怕下雨,农村的土路,一遇上下雨,全都活稀泥。如果好长时间没下雨,地上的黄土铺了厚厚一层,一场暴雨下下来,到处都是黄泥汤,留在屋外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是泥腿子。下冰雹的时候,小孩子们最开心,蹦跳着冲进雨中捡冰雹。老家有一个迷信的说法,认为吃了冰雹肚子里不生虫,许多孩子捡了冰雹直接往嘴巴里塞。现在来看,这个说法不但不靠谱,简直还有害,吃冰雹怕是农村孩子肚子肚子里有寄生虫的一个原因。
白雨带来了清爽,也带了麻烦,麦田里都是泥巴,一时之间难以下脚。谷场上晾晒的麦子,一定要在白雨来临前装袋,以免麦粒泡水发芽。夏天农忙时节,是一个人和天,人和自然赛跑的过程,紧张、忙碌、刺激,也是考验一家人智慧的过程。每一户大概都有10来亩地,先收哪块田再收哪块田,有很大的学问。靠南、向阳的地方一般而言,农作物熟得早熟得快,哪块地和哪块地的庄稼可以一起收割,不用来回奔波更节约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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