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以后,陈可恩根据导航来到前天预定好的旅馆,一位小姐姐负责接待了他。
在小姐姐给他办理入住的空当,陈可恩打量了一下这间青年旅馆。前台有一张桌子,上面堆放了许多外卖,说明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爱做饭。在蓝色墙壁下有许多年轻人拍的照片和他们留下的激励语,由此推断有很多人来过旅馆,并且在这里发生了点什么,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写激励自己的言语呢。沿着前台往里望去,走廊上面挂满了湿漉漉的衣服。
“您好,这是房卡。七天后退房时记得归还。如果弄丢了,补办要三十元。”小姐姐说道。
接过房卡后,陈可恩来到走廊。湿漉漉的衣服在他头上悬挂,他用房卡打开了其中一间。见房间的布置与大学寝室极为相似,这让陈可恩感到一丝诧异,怎么会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格局。不过,当他看到一张软绵绵的床时这个疑问就被他抛之脑后。他很累,急需休息。放下行李后,他先把鞋子脱掉,然后把外套脱掉,就往床上一躺。躺下去没过多久,令人感到恶心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他坐在床边缓了一会,然后又躺了回去。他实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期间他感觉有人进出房子,但又不是很确定。陈可恩不想管那么多,随后就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他来到前台,向小姐姐询问在哪里可以洗澡。小姐姐告诉他,在厨房后面有洗澡房。陈可恩令着他最好的一套衣服走进了洗澡房。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进澡堂。以前只是听说北京有澡堂,来了就得试试。陈可恩没有做过多的享受,把身体洗干净之后,他便离开了洗澡房。因为有件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在房间的镜子面前,他仔细打量自己的形象。这时他发现,原先凹进去的脸颊因最近两年吃的垃圾食品太多而变得有些肿大,而且皮肤也变得很差,这里黑一小块,那边又突出一块,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失去了以往的光泽,被两个黑圆圈包围,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为了让形象看上去不那么糟糕,陈可恩在镜子面前足足弄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他将初稿放进信封,便出门了。
原本陈可恩是打算坐地铁去出版社的。
但看了看时间后,他拦了辆蓝黄色的的士。
到大厦后,他走进出版社。在前台小姐姐的指引之下,他来到文艺编辑部的等待室。由于这会编辑她有些忙,所以他得等一会。在等待的过程中,陈可恩注意到一个很漂亮的员工。她柔软的长发向后盘曲,里面插着一根木质的簪子,耳后根的皮肤到脖子都很洁白,给陈可恩留下这么一个印象:她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她的穿着打扮,似乎也彰显了这一点,里面穿了一件白色衬衣搭一条黑色长款裙,外面披了一件黑色针织衫外套,看上去非常有内涵。
女作家与男作家相互结合,在历史上很少见。不过,女诗人与男诗人相互结合,倒不少见。由于有着共同的爱好,彼此之间又是夫妻关系,成了最懂彼此的读者,两人相互写诗或通信,很容易形成千古绝唱。因为很多诗人都希望可以遇到一个能够懂他的读者。忽见历史上那些成双的诗人,后来者自然是羡慕不已的了。所以,他们会歌颂。不过,要被后来者歌颂,女诗人写的格律必须要好。若男作家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若女编辑懂得激励和温柔,并给出专业的建议,两者相互结合,简直就是天作之合,足以开场一个新的文学时代。
就在陈可恩幻想着与女编辑结合后的生活时,有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她问:“请问白胡子先生吗?”
陈可恩看着她说:“不是,我的笔名叫会偷故事的人。”
“哈?我去确定一下。”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陈可恩则留下来继续等待,他的心里感到一丝不安。这家伙不会把回错邮件了吧?
还没等陈可恩展开想象,那个人走回来说:“不好意思。我回复错邮件了。”
“那我……”陈可恩看着她,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了一趟,不好意思。
陈可恩说:“收到你回复的邮件,我从深圳跑过来。”
她说:“不好意思,是我工作上的疏忽,邮件太多了。”
“我写的小说,能麻烦你看一下吗?”说完陈可恩打开信封,将长达三十页的初稿递给了她。
“好的,没问题。”说完她便拿着陈可恩呕心沥血写的小说走了。
等待结果的过程,是非常煎熬的。陈可恩不敢想小说如果再被拒稿,他会做什么。
他赌上了一切,诸如梦想、身体健康、未来的生活希望等等。
他不能失败。失败,一切都完了。
为了让时间过得更快一些,他开始刷抖音。
平时对他很有吸引力的视频今天却变得索然无味。
他一会拿起手机,一会往外看,看那个人回来没有。
到了下午五点,那个人缓缓走来。
把初稿放在陈可恩手上之后,她说:“没事的时候多看看校园小说。期待与你的下一次合作。”
陈可恩脑袋嗡嗡地走出了大厦。
然后他脑袋嗡嗡地坐上了的士。
之后他脑袋嗡嗡地回到了房间。
“它已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样子,”陈可恩看着初稿说,“然而,却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接受它。”说到这里,一滴眼泪从他脸颊上流了下来。 过去经历的一切浮现在陈可恩的脑海之中,大四那年为了将大学生活刻画到小说里,他每天都到校园里四处乱转。有时他会停在第三教学楼,看着学生下课那人潮涌动的画面。有时他会开着电瓶车,在校园里转,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电瓶车没有电为止。他喜欢记录一些特别的时光,例如紫荆花瓣落地的那一瞬间,不远处两位华农学子说笑的画面,例如夕阳打在教学楼,树木底下的荫处转移到走廊上,艺术学院的美女们贴着墙正摆姿势的画面。
毕业以后,他回到深圳,开启了日夜颠倒的生活。最苦的时候是过年那会儿。城里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饭馆不营业,超市早早就关门。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得罪了食神,整条街没有人愿意卖吃的给他。不过,好在经过大面积搜索,最终在一家大超市买到了两箱泡面。但这也不是件好事。原因:连续吃了两周只要看到红烧牛肉面他就觉得屁股有点辣。最孤单的时候,是傍晚睡醒的那一刻,他会觉得“大海已干枯,城市荒无人烟”。每当这种感觉袭来,他只能依靠酒精的作用,勉强将它们从脑海中驱除。
一想到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还是失败,陈可恩就觉得好委屈。
“谁在里面哭?”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陈可恩把眼泪赶紧抹掉,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兄弟,没什么好难过的。今年没准备好,明年再来。”说着他坐在了陈可恩的床边。
陈可恩满脑子问号,谁呀这是。而且他怎么做到走进别人的房间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那么自然地把书包甩在床上、袜子飞到桶里去。令陈可恩感到不爽的是,这个家伙未经过他的同意,就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连这么基础的礼貌都不懂的人,陈可恩已经好久没有遇到了。
对于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陈可恩花了三秒钟打量了他一下。他穿了件蓝色的外套和黑色裤子。见陈可恩带着不爽的目光看着他,他缓缓从床边站了起来,并后退了一步。见陈可恩的眼神缓和了一些,他急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我以为你也是考生。”见陈可恩露出诧异的表情,年轻人意识到自己把事情弄错了。
他急忙解释说:“这间旅馆离北大的图书馆很近。走路过去的话,大概十分钟。北大图书馆占地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它的心胸却非常大。因此,对外开放。只要携带身份证,就能换取临时借书证。有了借书证,就能进入图书馆。所以呀,每年都会有一批考研党不远万里前来入住,每天早早就去北大图书馆复习。”
陈可恩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说:“别误会。刚才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也是考生。去年我备战的时候,曾与北大的学生交流过,被他们的学识折服。后来我从别人那里了解到,当时与我沟通的那位同学在北大还只是垫底的存在。除了他,还有各省的状元。我就没有信心考北大了。在房间哭了一整天。我跟他们的差距太大了。不过,当考试成绩出来以后,我信心又恢复了过来。还差六十分,我就能考上北大。我想请你帮个忙。如果有其他同学入住,记得帮我跟他们说一下,就说我也在找二战的队友。我喜欢交流考试心得,从中总结最快的做题思路。”
年轻人说的这一番话,如同石头砸向湖面,在陈可恩的脑海中激起了千层浪。他的思绪如烟花一般向外扩散,在脑海中形成绚烂的场景。思绪相互碰撞,没过一会儿,一个奇怪的念头产生了。可是,每当他想抓住这个念头仔细思考一番却又很枉然。那个念头就像泥鳅一般从他手上滑走。引起陈可恩的注意时,那只泥鳅在挣脱他手时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尖叫声令他想到了一句话:如果抓住这个念头,成为一流小说家不是梦。
刚才年轻人说的考生、北大图书馆、二战队友,这些词汇究竟让他想到了什么。他盯着年轻人看,盯到年轻人以为自己说的那个要求太过分了。就在年轻人准备张嘴再次说明时,陈可恩把目光收了回来。随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脑部。哦,但愿刚才那个念头能出现一次吧。他绞尽脑汁,使劲地想,试图回想起刚才产生的那个念头。然而,每当他想到年轻人说得最好一个字“路”,他就像走到了悬崖一样,无法再继续前进。
以前每次遇到思绪短路的情况,他都会用一个很笨但又很有效果的办法,那就是: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重新再演变一次。对,只要再重复一次,那他就什么都能想起来。
陈可恩说:“刚才你说,你想找二战的队友,对吧?”
年轻人回答:“对,对。我喜欢交流考试心得。”
陈可恩又问:“刚才你说,这间旅馆离北大图书馆很近,对吧?”
年轻人说:“对呀,很近,走路过去就十分钟左右。”
陈可恩接着问:“刚才你说,住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考研党,对吧?”
年轻人说:“对呀,每年都会有一批考生前来入住。”
噢,原来如此,陈可思想通了。刚才他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可以从这位年轻人那里获得一个关于考研党的励志故事。试问,生活在贫穷山区,父母均已去世,留下一个瘫痪的奶奶需要他照顾,这样的孩子考上北大是多么励志的故事。试问,班级垫底的学渣,遇到一个拥有“改变现状”且懂得“鼓舞人心”的老师,在外界不停地否认之下,她考上了北大,这是多么励志的故事。试问,高考那天喝了劣质的牛奶导致身体出现腹泻,她不得不早早离开考场,分数出来后她只能去职业学院就读,毕业以后做着一份吃不饱但又饿不死的工作。故事还没到此结束,她因亲戚催婚、工作干得没意思、男朋友还劈腿,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然后拼了命看书,最终考上了北大,成为一名前途无量的研究生。这样的故事背景,再加上超级逼真的场景描述和心理活动,成为畅销书绝对不在话下。
当然了,讲好一个励志故事还不足令他成为世界级小说家。但如果他能够将考研党在复习时大脑运动的轨迹描述出来,那么成为世界一流的小说家指日可待。毕竟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小说家,全球不超过十个。陈可恩仔细打量了一下给他带来这个灵感的年轻人。说实话他长得太普通了,以至于陈可恩刚把目光集中在自己手上,就把他长什么样给忘了。对于这种一扔到人群就会消失不见的人,换作平常陈可恩是不会去搭理的。可今天他却不得不注意这么一个人。因为陈可恩需要把发生在这位年轻人的故事偷过来,然后搭建骨架、丰富情感、粉饰文字,变成属于他的文学作品。
陈可恩说:“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回答:“左天宝,我的名字。叫我天宝就行。”
陈可思想从别人身上偷故事过来,因为他本身经历并不精彩。虽然毕业了两年时间,但他一直待在出租屋里,不与其他人打交道。哪有什么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故事。所以,他得从别人那里偷故事过来用。他想成为小说家的话就必须这么做。虽然这行为不太道德,毕竟普通人在文学领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们经过的那一点点往事。可是,真实的故事总比作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情节更加自然、更加曲折。陈可恩自问没办法抵挡这样的诱惑。更何况,他急需一个好的故事,来挽救他失败的局面。
与此同时,陈可恩又有些困惑:“老天爷,这是在可怜我吗?故意扔一个故事给我,叫我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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