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园
五年级的时候,我在学校里成绩也不赖,老师也因此委以我学习委员的重任。这个职位还有个不成文的额外责任,管纪律。
那天上自习,有几个不懂事的一如既往地在下面闹,我不耐烦地走下去跟他们说:“不要吵了,每次都是你们几个。”
他们不听不顾,嬉笑的言语间让我听到了“要你管”这样熟悉的字眼。当时班里有根教鞭,是老师用来惩罚学生的。
我冲上去拿起了这个“武器”,狠狠地敲了下那个捣蛋鬼的桌子。这个时候我透过窗看到班主任正从办公室里出来。
也许是这东西余力太强,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掉下来,水溅了一地,沾在好几个同学雪白的校服上。
我刚要拿扫把收拾这残局,班主任推了门进来了。
“你怎么回事,让你管纪律你就好好管,砸人杯子干什么,那教鞭又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她把我叫到门口臭骂了一顿。我逐渐升起的怒火烧尽了她的话语声、教室里同学投来的奇异目光,还有那个被砸了杯子的讽刺的嘲笑。我完全黑着脸上完了下午的课,厌恶了这个地方,我理好书包一推凳子就走了。
我走在回家的小巷子里,这儿是个古镇,除了东边一群新建的别墅,另外的一切都保留着古时候传统的建筑风格。青石子铺起的路走起来脚心直疼,古老的飞檐还有防火墙的样式还存在在每间小石屋的边角。
我突然不想回家了,爸妈从来都站在老师那边。我才不要回去又挨一顿批评。我就在外面晃悠,等他们气消了我再回去。
古巷曲曲折折,我没拐几个弯就迷失了方向,周边挨着的是熟悉又陌生的街巷。还好,家家户户门前都有门牌和一个求救电话。好像这里以前曾被开发为风景区,政府投了很多资金,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取消了。
巷子尽头传来一阵花香,闻着令人陶醉,我想我应该快要到东边别墅区了吧,只有那里才种着很多奇花异草,我也只与妈妈去看过一次。
我加快步伐,想再次见到原来落英缤纷的景象。走到尽头,竟然没路了。虽说这里的路错综复杂,但绝没有一条是死路。我觉得很奇怪,花香没有消散,可我却无路可走了。
两边的房屋异常的少,右边只有一户人家。我壮着胆子敲了敲门,想问问这花香的来源。没人开门。我没有看到这户人家的门牌,也没有急救电话。估计是当时的什么保守户,不喜欢将这种现代的元素融入进来吧。
半晌门还是没有开,我发现这扇木门上有很多手印,并不是特别明显,因为几乎与门的斑驳暗黄一脉色。
一阵愈发浓烈的花香飘过来,我不由自主推开了门。就是这儿,花香的源头。
这家的坐落面积并不大,但庭院很宽敞。映入眼帘的是满庭的玫瑰花,高枝低枝密密麻麻的,颜色很纯,是鲜红色,红的很灿烂,像血一样。这些玫瑰的叶子异常的小,只露出大片大片娇艳的玫瑰花。好像刚刚被洒过水,花瓣上还沾着一颗颗圆润的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迈步向里走,在这些鲜红欲滴的玫瑰花丛中,还站着一个少年。他穿着一身白,笑容很灿烂,我问:“这些都是你种的玫瑰吗?”
他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和花儿一样闪闪发光,这显眼的白在一派嫣红中异常闪耀。
我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口,我只觉得这里好舒服,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灿烂的阳光和俊朗的少年,我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切,忘掉了今天在学校里所有的不开心。耳边还有小提琴响起。我睁开眼,那少年不知怎么会演奏得这么动听,是这音乐本身和这一院玫瑰花特别契合吧。他熟练地拉动着琴弦,脸上还是那样灿烂的笑容,我愈发着迷了,在花色和音乐中度过了三个小时。
我从那户人家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我顺着原来的脚步慢慢地走回了家里。爸妈都不在,应该去开夜工了吧。可惜,没机会说我在那玫瑰园里的奇妙经历了。
真好,没什么烦恼了。我早早的躺下做了个好梦。
第二天我去学校,发现校门口停着许多警车。教室里没有老师,也没有沸反盈天的喧闹声。我小声的问我同桌:“出什么事儿了?”
“嘘!我听说,隔壁班的胡昊失踪啦!警察都查到学校里来了,看来这件事是真的。”
“可不是嘛,其实胡昊三天前就不来上学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厌学在家被爸妈打呢,后来才知道……”前桌也转过来说。
我记忆里倒是有这个人,一个矮矮的小男孩,因为长得不好看又内向老被他们班的人嘲笑。我总是在办公室里看到他。估计是被人欺负又去找老师了吧。不过他的老师早就对这种事情不耐烦了。原来他……怪不得,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他。
警察从办公室里同老师一起走出来,我看到他们敬了个礼就走了。我们赶紧坐好,开始上午的课程。小雨下来了,淅淅沥沥的,下的人心里烦躁。
胡昊的事不知怎么总让我心安不得,午饭的时候,我又问同桌:“你说他到底会到哪里去呢?”
“你说谁,胡昊吗?”
“嗯。我想他是在和爸妈和同学怄气,躲起来了吧。”
“这可怎么说,他这个人,平时就很阴沉,看起来就不好接近。有时候他的那个眼神,让我们都不敢和他说话。”
“他脾气不好吗?”
“也不是,据说以前还行,后来他被人说丑,还给他取各种绰号。欺负他的人只增不减,慢慢的老师也不管了,所以他也憋在心里不说。”
我更不安了,午饭也吃不下口。
又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依旧很不安,心想胡昊已经失踪了三天,怎么会找不到他。自我记事以来也没有什么拐卖儿童的案件在这里发生,会不会真的是他自己不想被人找到……心里乱的很。突地,想到那个玫瑰园。
我不知道它的具体方位,只是跟着感觉走。又是磕磕绊绊一条路。还好,被我找到了。我推开了那扇门,那股花香又扑鼻而来。今天的阳光更加灿烂了,玫瑰花还是像血一样红,压弯了枝丫的数不胜数。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沁人的清香,连吸入的空气中都带着甜甜的味道。有悠扬的琴声传过来。是那个少年。
还是一袭白衣,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压着琴弦,脸上堆满了微笑。
“真好听,你拉的是什么曲子?”我笑着问。
一阵风吹过,玫瑰花频频点头,他的衣裳被风微微扬起,却不露一丝惊慌失措的表情。风停了,一切又那么寂静。
不安完全没有了,我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玫瑰园,抬脚刚要迈过门槛时,听到背后他说:“韦瓦第的<春>。”是什么不重要,我没有回头熟门熟路回了家。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说:“昊昊失踪了。”
哦,她和胡昊的妈妈和在一个地方上班的。“是啊。”我说,“警察今天都到学校去了。”我又想起了这件事了,在我记忆角落又被翻新。于是,那种复杂的情感又一次涌上心头。我放下了碗筷,逃离了餐桌。
胡昊还是没找到,听说加大了搜查力度,连别墅区都被搜查了一遍。那些有钱人还给了警察不少冷眼。
班主任找我到了办公室。我一脸疑虑:又没犯什么事。
她严肃地和我说:“你是不是认识胡昊?”
“是啊。”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这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情真的莫名让我很心慌,我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呆在那里不作回答。
他自然是怀疑我了,我也不想和她多谈话,也没有很认真地听她讲话。
她因此感到非常生气,又变着法儿地批评了我一顿。
我很郁闷的回到家,没有人做饭。我感到很奇怪,爸妈都在干着自己的事,我回到家,谁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我知道,他们肯定又在冷战了。每次他们一冷战,每个人都想把我拉入他们的阵营。
我跟爸说:“爸,你让让妈吧。你不是老和我说,男孩子要让让女孩子嘛。”我爸没说话,只是瞪了我一眼。
“你别管,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我妈没好气地说。
我顿时有点不开心,我在学校受气,到家里也没个安宁。脑子一热就大声嚷道:“那你们就别来管我!我做错什么了?”我哭着跑了出去。
去哪儿呢?这个点,大家都在家里吃饭,只有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像一只鹰划破了天空似的,有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乍现。我大步向玫瑰园走去。
没一会儿我就到了那。今天大门没有关上,独自敞开着,露出里面美丽的玫瑰。我一走进去,小提琴声随之响起。少年似画般走来,太阳照着玫瑰映衬得我的脸通红通红的。
“你想留在这里吗?”他的整齐的白牙轻巧地咬合着,声音跟吐出露珠一样清脆。
想啊,怎么不想。家里、学校都让我这么不自在,只有这里,我才能找到一点小快乐。可是,在这里……
我正低头扭捏着,看着园中的玫瑰怎么这么红啊,像鲜血一样。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竟然看见少年正阴暗地盯着我,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盯得我发毛。他的嘴角,还浮现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顿时慌了,忙乱中转过了身看见身旁一朵将歇的玫瑰,好像,我好像看到了胡昊的脸!他狰狞的表情先是喊了声救我。然后又说了声,快跑!
我不顾一切地向门跑去,这一刻,我看到了很多。我看见这扇木门不断地被人推开,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看到了门上那么多模糊的手印中,有两对我的!
我冲出了大门,外面的世界正值傍晚。我没有停,因为后面,有东西在追我!像一阵风,风中伸出了一双邪恶的手。它在我咫尺间呼啸,那么近,在我耳边掠过。我还是没停脚步,遇见分岔路口就拐弯跑。没有一个人在街上走,死了一般的寂静。
我想起那些玫瑰,血一般的红,活像一张血盆大口。那个少年就是阴森的白牙,却似一只倒钩,稍有不慎便走入死亡。
玫瑰园里阳光灿烂。这三天,雨压根没停过。我到底是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那张胡昊的脸?!——“砰”地一声我迎面撞上了墙。我可以挣扎着睁开眼睛。可我没有。我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好像陷入了黑暗,也有可能醒来后,是血一样的鲜红。
等我醒来,已是正午,我不知在哪里,恐惧让我拼命闭上眼睛。
“他还在烧,退烧药不知起没起效果。”是妈妈!我一下子坐起来,身体火一般炽热。安全了,我又睡了。
据我妈说我睡了三天,高烧才基本退去。
我问我妈在哪里找到的我,她一脸嗔怪:“你倒在回家的路上,是邻居给你送来的,这傻孩子,那么迟到哪里去鬼混了?”她还在给我冲药,“老师打电话来过了,她说是她错怪你了,让我替她对你说声对不起。——不想当这个学习委员咱们就不当了昂!”
我呼了一口气。“胡昊呢?找到了吗?”
“胡昊!烧傻了吧你,昊昊不是早就搬到东边别墅区去了吗?没事儿,你想和他玩,妈带你去。那里呀,新种了许多红玫瑰呢!”
我一下哭了出来。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后来我鼓起勇气,想去玫瑰园那里一探究竟,走到巷口却发现那是一条通路,通向东边别墅区。那里,好像永远有灿烂的阳光。
上了初中之后我就便搬走了,那一带逐渐也被全部开发成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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