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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水》

《镜中水》

作者: 红枫子木 | 来源:发表于2023-03-11 19:13 被阅读0次

    《镜中水》

    灰庄的风略似情人,从不在心境起伏后失约,像怕人们认识了自己。这儿的人们或许都喜爱审视自己,家中水盆边,常有一面镜子。象征着希望一类可以攀比的物品,亦或只为凉爽。

    云的噩梦戳碎了枯枝的美梦,只好派花骨朵嵌在一起商量粉饰冬末死气的方法。阳光慷慨地被吝啬的云悉数夺走,枯草边小路阴沉,一块猪油不知家乡何处,只溺死在玉米的粗陋怀抱中,一切污秽之上的沥青,宣示着一对暂且平凡又迄今坚贞的恋情。

    就这样,春像一条交欢到一半便被拽入黎明之下的座头鲸一样,惶恐地摸上了冰冷的明天和现在。

    细柳走在这路上,纹着血痕的喉结神似院内枣树上身先士卒跌落下的枣儿。人们或无所谓过程,只厌恶了自己外的结果,又最终回归自身。细柳不清楚自己能否活过十六岁,可也不为了弟弟的病以外的闲杂迷茫。生在灰庄前,情种也许便随风离开,于是这个没有摄像头的小地方,只有酒馆兴盛。特产灰酒,苦涩却回甘,极烈。

    于是细柳六岁起独自照顾弟弟,和乌鸦同居,想抢夺玉米的恋人果腹,便不是精心安排的人设,而是随意排版的人生。这比深夜鸣笛的响尾蛇还任性些许的人生,拖着细柳来到了周家酒馆。

    一阵刚对螃蟹撒完娇想求它竖走的风刮过,冰粒抚上炉火,细柳扣断门铃,摔下手套,对客人们微一鞠躬,看郑老不死半端半搁着一碗酒,挂着皱纹那样扭曲的笑,拘谨地回礼。细柳恍惚得像喝尽了那碗酒——大概他没有朋友互相招呼,也只是买不起一碗酒的缘故吧。总之,没等细柳绽开嘴角,周老板略直着身,摩挲着黄铜珠串快步走了出来。

    “好小子!”老板走近,身子突然变成一张劣质的弓,他微低头,干柴样枯萎的眼里射出火光:“没爹娘还不来干活儿?想躺平了上天呢是不!”

    细柳攥着病痛初缓的唇,宣纸似的薄和白,还是没开口。缓步走进内堂。所幸周老板通情达理,整一整褐色皮褂上的象牙颈扣,开始游离在酒桌间:“哟——郑老!小郑又出去发财了?您看看,咱灰庄,哪儿有您这么有闲的?要不说这自由恋爱的就是潇洒呢!好,不多说,您开心!”

    除“郑老”外,满堂哄笑。她无缘无故地搞什么自由恋爱又终生未嫁,领个野种跟了自己的姓,仗着几个臭钱孤芳自赏,年纪早不是什么半老徐娘。这可是灰庄!五十往后都应做好跻身祠堂的准备了——转念一想,郑老不死怕也进不去祠堂!这里无人可依和人皆可依的,都仿佛应自省,连在酒馆交个朋友也要掂量一下,然后省下一份让彼此失望的劲儿,把失望像胎儿的脐带一样独留在自己身上。

    既是老不死,听些不自在的话又如何呢?尔尔。

    风很快掀翻了砖木隙间的黑暗,用无数双眼晕开,撒下月亮无限的影子。由此,各种眼神似也毫无实用,理想主义阻挡人们彼此倾轧的砝码之一罢了。倒不如说,挣不到钱和烟火,或还不如做死人或瞎子。不干活儿又讨人厌啊,活该像细柳与郑老不死那样受人唾弃。或许“老死”,倒还真算祝福呢!

    周老板知道:今夜,细柳点起第一根烟,清扫烟灰又吮吸烟火。烟气对视野的遮挡,或许比榴莲壳对榴莲的还要彻底。他思考着周老板初散客对自己的低吟:换下计价的牌子,给他见人下菜的机会以及见人上菜的资本,收益六四分,且日后铺子全传细柳。不为什么,周大哥没有孩子,也是孤儿。但细柳不识好歹,竟不抓住苇花样的希望。

    富裕固然是治疗细柳与弟弟固疾的好方法,可孤寂呢?还在对月亮宏大的影子迷茫时,郑老不死在回家的路口被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人摁在了墙边,疼痛难忍后只记住了络腮胡下的油脂与阴暗。她毕竟才五十上下。哎!嗯……

    第二天的酒馆,酒客都打着趣儿:“郑老(当面简短名讳表示的大概是尊重吧),您还是快活呀!咋,咱能试试不?”随即爆笑不断。

    灰庄不起风的日子里,检点的前提或许就成了保护。总之,郑老不死很快见到了一撮又一撮胡子。她的酒量也越来越大。却即便脸红,也只冲哄笑的人群赔笑。

    细柳每天这样听别人笑,看只自己与她身边无人,最终答应了周老板。

    再后来,周老板冒昧了一个看似潦倒的家伙,结果再没机会冒昧;细柳尊重了一次听说值得的交易,结果再无须多尊重。

    有钱后,他混在了人堆里,却保留了对郑老不死的躬身侍候,大家笑他为玩妓太认真,她也只总沉默着喝酒,叹息。白发在同样新生而不知去处的风里像造作诗人笔下的光阴一样流淌。

    细柳迷上了烟酒,沉醉起朦胧世界中的散碎银子、杂乱人次,与郑老不死。可他不想发生什么,所以从未发生。

    道路因此为那些做了些什么的醉汉闭上了千万只眼睛。当然,或也只是有人出钱翻新了道路。

    只有他和她,还没有人可以陪着对话。

    …………

    春风依旧,夏花灿烂。海亦未干,唯故人多不在。

    细柳的弟弟没有被救活,临终前他拉着哥哥的手,谢哥哥为自己种的枣树与为自己的病被债主刻画的喉结。细柳哽咽着已微丰润的喉,眉眼像风雨中的独木桥一样震颤,又还是什么都没说。郑老不死,已经有些老了,路边的沙子都披上了一层月光绒衣,老郑却只耷了一毫布衣一碗碗灌酒,像要为刚刚劳累一天的太阳冷却。酒馆里她没有骂人,和吹不起沙的风一样,带着不得已的温柔。

    据说,小郑下午回来,与她大吵一架。

    大醉,她径直握住了细柳,问从此能否依靠他。孩子的面即刻红成了玉米点起的火,他习惯性地点完一根烟,抱紧了郑老不死。

    良久,他一番笨嘴拙舌:“我……嗯。我早就想了。虽然有点晚,但,但我觉得咱还有无数可以赶早的好事儿”迎着她温柔的目光,他突然带着不好意思开口,“那,我们去理理门后镜子里的水吧。”

    这是个天大的笑话,门里镜子后的水。可错就是错了,郑老突然泄了气,被远去的太阳回馈以冷却,淡漠着离开。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她死了,是在当初那个路口吊死的。孤独或只在喧嚣中被体味,“潇洒”如郑老不死,也不能在“无望”里老不死。

    细柳听说后,停了已是自家酒馆的生意,为她立起牌坊,大办丧葬。风涕泪横流的一天,人们笑着出席了素不相识的宴会。

    爱和守望大概都难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可细柳刻在喉结下的遗书中说,枣树下,自己找到了当年唯一与最好的结局。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写字,或许计价牌吧。

    ——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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