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生病

几年前，面对父亲的生病和离世，我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弄得不知所措。匆匆地，就永远告别了父亲，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与不甘，这都源于从未认真学习死亡的课题。

死亡是人生的终极问题，然而，我们的文化忌讳谈论死亡。因而我们总与死亡之间隔着一层纱，忍不住时时窥视，却又不敢看清它。这种状态，导致很多无意识的焦虑。人生的许多问题都与死亡焦虑相关，无论你愿意与否，它都与我们相伴一生。小时候，父母生气或吵架，会引发孩子一个人无法活下去的恐惧；青春期，孩子的独立，会引发父母的分离焦虑，导致亲子冲突不断；人到中年，面对逐渐衰老的容颜和不再精力充沛的身体，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和坏脾气。这些关系中的冲突、分离、生病和衰老，都会触动我们对死亡的焦虑。

最近，女儿的生病引发了我对死亡的一些感受。

这几天，近几年没生病的女儿突然发烧。一有症状，就来势汹汹，连续烧了一天一夜，食欲不振，还伴随着头疼和浑身肌肉酸痛，整天一副难受的模样，或躺在床上或躺在沙发上。以前，遇到女儿生病时，我总是特别担心和心烦，忍不住会几句唠叨：平时让你多喝水、多吃蔬菜、少吃零食，你都不听，现在好了吧？这次，看着长成大人模样的女儿变得如此虚弱，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女儿头痛和身体酸痛时，我就坐在她旁边，一边调整呼吸变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用手抚摸她的身体，然后，刚刚还喊着难受的女儿竟然睡着了。有时候，我抱着女儿，或者只是坐在旁边，让她的脚搁在我的腿上，她也能睡着好一会。看着睡着的女儿，我不禁想，每个孩子生病时，一定都是这样被父母温柔照顾着成长的。可当父母老去时，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可能无法得到儿女同样的照顾。记得，父亲病重那段日子，他经常喊着浑身疼痛，我只是在旁边焦急无措地看着，因为感觉自己什么也没做，与父亲永别后的失落感一直难以消失。

死亡真的如想象一般的恐惧吗？还是因为我们不敢去揭开死亡的面纱，任由自己放大了对恐惧的想象？通过这次女儿生病和父亲病重的那段日子，我想，我们的焦虑和恐惧都源于面对某一问题，只是一味地想象着各种尚未发生的糟糕结果，不知道应该具体做一些什么。当我们发现，亲人因自己做的一些小事能变得平静和舒服时，对生病和死亡的焦虑就能减少，随之生出一份生命连接的感动。

带着这些经历和感受，我又重新翻看了《善终守护师》。这是一本关于“死亡文化”的书。书里告诉我们，临终时，面对死亡，我们能为自己和亲人做一些什么？抚触、拥抱、呼吸和握着亲人的手，都是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又能带给亲人平静和温暖感受的一些小事。在亲人感到身体疼痛时，用手抚触他（她），调整自己的呼吸与他（她）同步，或者只是拥抱他（她），握着他（她）的手。这些动作都会通过身体将爱传递给对方，让亲人感觉我们陪在他（她）身边，从而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在人接受死亡的刹那，对死的恐惧随即就会消失，而人死的瞬间只要幸福，就算拥有了幸福人生，人也因此幸福圆满。幸福如此简单，让我对死亡的恐惧顿时消散，心生温暖与感动。或许，我们不是不敢告别，而是不知如何去告别，如何去充分感受一个完整的告别。书中有一句温暖又美好的话：漫长人生谢幕时，人会把生命的力量传递下去，那现场并非悲伤，而是充满爱与喜悦的时光。

随着身体的逐渐恢复，女儿对我说，生病也挺好的，感受到了妈妈的温柔和不同于平时的关心，她自己说话也变得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