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韩东的《少即是多——写作笔记》一文,很多话读的时候很有感觉,掩卷却又忘了,只有一句可谓震撼:“重要的不是你想写什么,甚至不是你能写什么,而是,你敢写什么,敢不敢下笔。”
作为一个多年的写作者,基本的表述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且多年来喜欢文字表述的习惯使然,几日不述诸于笔端,身体便如便秘一般不舒服。然为何如今文字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像文字?究其原因,就是这个“敢”字。
年少时喜欢写日记,不是很勤,但数年不曾停过,至结婚时,大概有五六本日记随着一块嫁入夫家。夫家没有一个可以上锁的抽屉,至今都没有,我把日记收进床头柜,先生举手保证,绝不偷看我日记。惯性般仍旧记日记,但心惴惴然,下笔慌张,或有粉饰之嫌,总有着某一天会“东窗事发”的焦虑。终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独自生炉子烧水的日子,把几大本日记,一页一页地撕下来焚毁了。看着炉火吞噬纸张,有着祭奠般的心情。日记从此也停了。
几十年后的今天回头再看,年少日记中所记的不过是一些生活琐事,阴暗的也不过是同伴间的嫉恨,年少使的小性子,还有就是少女怀春的旖旎,其间甚至找不出可圈可点的出格之事。那些记录放到如今都是可放之阳光之下,供人按图索骥,找寻青春的记忆,无任何见不得人之虞。就像学生时代同学间的糗事、被老师惩罚的恨事,几十年后同学聚会聊起都是乐事。而那时确实满身心的爱恨情仇,笔下也都真诚记录了,这些无甚文采,但敢写的文字终究不敢给人看,而付之一炬。因处在当时,若让人看了,就相当于扒光身子站在人前。到如今往事随风的年龄,唯剩遗憾。
而后一直未曾停笔,虽散发于茫茫网络,但写给人看和写给自己总有下意识的区别。且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怯,如今下笔又何尝无所顾忌、笔下纵横呢。写小说找故事素材、找人物原型,落到纸上总是走了模样,生怕熟人见了对号入座。写散文,也是歌舞升平、花好稻好,人世的丑陋、人性的阴暗总是粉饰、矫饰后才光彩地站到人前,这丑陋、阴暗也就仅仅是解读,自身且阳光万丈,在山巅指引众生。有本电影里有句台词——“面具戴久了,就以为是自己的脸了”。
人终究是怯懦的动物,躲在自己的面具后面,躲在文字后面,高举旗帜,恣意汪洋,完全不顾身后的影子早已溃败成河,疲惫不堪。纸上的文字阳光灿烂,一碧万顷,抬眼,文字上方的脸,一脸索然,万般无趣。
韩东的那句话我思索了半天,我想写什么呢?我能写什么呢?我又敢写什么呢?其实就算我现在扒光衣服到大街上跑上几圈,百年后自然谁也不记得我,但我现在仍是不敢。就像当年我不敢留下日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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