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这个伦敦的夜晚,荒凉得让我颤抖。
玻璃幕墙外的水汽,一下凝固了从午夜航班带出来的疲倦。人群纷乱而紧张地朝海关行进,我返回舱门去叫她,那个举着写错我名字的牌子的乘务员。一场效率极高的柜面交易:夹着现金的白色信封,只需签字的收据,乘务员流利的指令。拿着信封换完学习签证的我,坐在Robert Q服务处对面的长椅上,从十个小时之前就已麻木的腰椎,似乎是没了知觉,同这颗心一样。
异乡的气息好像烧完菜的余热,轻悠悠地飘过来,覆在脸上,伸手一碰却滚烫。
忙完了orientation week,买齐了教材,听罢了第一周的课,认识了一些自遥远得仿佛光年以外而来的人。很多生活的模样都一样,看似同样的,又异样得太微妙。了解了超市和商场的位置,疾走去各栋教学楼踩点,试着跟营业员微笑寒暄,每次都可以觉察到的进步,依然缓慢得更像是失败。
我可以适应这里的;我能够有样学样地蒙混过关的——次次如此生来的慰藉,支撑着完成许多必要而没有把握的步骤,到后来把握慢慢生成了,却始终无法消除那种对突变的恐惧。
突变,是生命脱去那层束缚的机遇。可矛盾的是,人却依旧贪恋这束缚带来的安全感。
离开故乡好似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地向黑暗走去。不知有谁在黑暗中打量,不知这无知所指引的一举一动是否引起一阵阵偷笑。忽然想起舒淇说过的,她要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当时觉得异样的,骤然间无比感同身受。
年少气盛的后果,是几年之后的进退维谷。有天晚上忽然近乎绝望地后悔:选择的学校,坚守的专业,争取然后妥协得来的交换……夜里没有失眠,晨起却疲倦,睡眠好像也只是饥荒游戏中的一卷草席,以饥饿为代价来遮盖这一夜的难耐。
眼泪成功地证明了我依然是一个正常人,没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没有一个带我征服一切恐惧的梦想,没有一腔足以燃尽所有负面情绪的热血,更没有一团理智到斩钉截铁的脑细胞。离开熟悉环境的好处恰似赤身裸体,人格的每一个细节都暴露无遗,最先看到的总是弱点。它让我惊悚、绝望,直到发现那些一直压倒这些弱点而推着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方的念头,它们才是最强大的——即便它们比那些藏在衣服后面的弱点还难以察觉。
我不是在和脆弱战斗。我不要从头到脚打碎这个我,以重组成另个完全认同此地的人。那些种子一直深埋着,我所做的,只有对它坚信无疑直到它们出现在我面前。
哭吧,失望啊,别放弃。
艰难才能证明抗争。没有无端的爱和欢乐,也没有无端的苦。
最后踩在脚下的坚实,总是当初挣扎的疼痛。
陌生的都如往生。不要怀疑,使命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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