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一期间与俊同学相约互湖广会馆看戏,落座不久,俊说要送一件礼物给我。我有点诧异,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什么礼物需要送我的?他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我一看这本书上面的作者是:王康。
王康是我们共同的高中语文老师,实际上他教过我一学期,确切的说不到一学期。1985年我们到重庆八中上高中时,刚开始教我们六班语文课的是秦大华老师。秋季开学了秋老虎肆虐,重庆还是骄阳如夏,秦老师右手摇着一把满尺的折叠纸扇,左手端着一个特大号的搪瓷茶缸(那个茶缸大的足以装下半水瓶水,估计只有工地的民工才用得到),穿着一件白色的无领园汗衫(现在当做贴身内衣穿都不能在正式场合穿着),上课的铃声响后他才晃悠悠的走进教室,先把茶缸往讲台上一放,收起右手的折叠扇,拉过椅子慢慢坐下开始讲课,不时开合折叠驱赶暑气,活脱脱的一个煽风点火的说书人。现在都记得秦老师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可以随时回答我的问题,不要举手,想说就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不要求答案完全正确再回答。高中语文第一课《荷塘月色》,他居然给我们讲了快一个月。他把《荷塘月色》讲的事无巨细,课文背后的故事也讲了,还给我们补充了被教材删减的原文部分,使得《荷塘月色》成为一篇完整的文章。我们很喜欢他的那种随心所欲的风格,一扫我们以前在初中时老师的严格要求举手发言,认为只有重庆八中市属省重点才会有这种“奇葩”的老师,没有想到不久遇到了一个更“奇葩”的语文老师-王康老师!
秦老师教完我们第二课《梅雨潭的绿》后,就被学校抽到高三教毕业班去了,高83级是重庆八中第一个高中三年制毕业班,学校希望能一炮走红,大大强化了高三毕业班的师资。接替秦大华老师的就是王康老师,康师刚从西南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我们学校,按常理他应该是在开学前就报道上班正式商课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确到了9月下旬才来给我们上课,后来有传闻可能其对分配不满不愿意来报道,那个年代又没有自主择业,别无他法才来重庆八中当老师教我们语文。
王康老师以前曾经在重庆一中当过体育老师,后考入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就来教我们语文,可以说我们是他第一批学生。康师看起来有一颗硕大无比的头,虽然刚过而立之年确显得更加的老成吃重,他头上发际线逐渐向后退却;他时常穿一套深褐色的西装上课,在那个流行中山服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搞笑的是西装应该配一个皮革公文包才显得协调,他却时常拎着一个退了色的军绿色帆布挎包,难道那个挎包跟随他轰轰烈烈的串联过?还是跟随他上山下乡?他倒是符合西装革履俗成,只是那双大皮鞋向两边外翻,皮鞋面上还不时布满了灰尘,活脱脱一个卓别林的形象。
康师给我们讲完两课以后刚好就到国庆节假期了,他在放假前的最后一课上对我们说,要我们在国庆假期中完成一篇作文,要体现自己最高水平,他好掌握我们的作文水平在高中教学中有针对性的提高我们的水平,应对高考。
唉,到底我该写什么作文呢?确实那个时候我的写作能力有限,一般的记叙文还好应付,议论文说明文我是头疼。好在开学后认识了我的新同桌玉树临风,他家在杨家坪离动物园很近,小学初中我最喜欢去的就是动物园,去他家就顺便去动物园,也好完成老师要求的任务。
三天国庆假完了返校当天晚自习语文课代表就把作文收上去了,节后康师的第一堂语文课前就把我们的作文本发下来了,我打开作文本一看,第一句话就被他打了一个大大的红色问号。我开头是这样写的:“动物园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国庆节我们来到这里,这里人山人海……”康师除了打个问号,还是批注“哪个动物园?”。我当时不以为然,我心里想这还用问吗?在重庆肯定是重庆动物园了,平时我们说话,不都是这样简洁明吗?后来才体会到康师的良心用意,写作要精准,概念逻辑要明确。他有一次专门给我们讲了一堂两小时的文学知识的课程,我出了记的他对名词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用俄语,一会儿又用法语写在黑板上外,对于我连这个词的英语都没有学过的刚踏进校门的高中生来讲,简直像天书,什么都没有记住。但有一些同学非常喜欢他的课,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溢于言表,也许他们思想早熟有哲学家的思维,讲真我觉得他的课程更适合大学生,对于我们大多数如同没有断奶的中学生来讲太高深了。
康师还“奇葩”的是讲课不按套路出牌,对一些他认为不重要的课文总是一笔带过或者让我们自学,这会让我们产生没有上过这一课的错觉,他认为的重点或者有意义的课文才讲解仔细。有一次刚上课他连自己哪些课文上过或者是没有讲过可能都不记得不是太清楚,他就拿着课本的目录问我们哪些课程上过?哪些课程没有上过?我习惯于像秦大华与那样互动,我隐约记得有一课没有太多印象,就坐在最后一排大声喊“没有上过”。也许他觉得我是故意在顶撞他,示意我站起来,我站起来了,他确叫不出我的名字,拿起讲桌上的名单念了一个名字,我故意赌气又坐下不理他。有同学告诉他我的名字后,他就点了我的名,让我站起来接受批评,他眼中充满着不屑一顾。情绪中的我很不服气,认为自己没有错,只是你询问我们我才回答,本来记忆的事情都有误差,何错之有?
这事过去后,有一天中午我从学校后门出来到沙坪坝三角碑邮局外的读报亭看报纸,刚好走到沙区公安局大门前,一抬头看到了康师从三角碑回校,他这次是将那个旧挎包跨在西装外面的一边肩膀上。我不由自主喊了一声王老师,他也看到了我,不是匆匆而过,而是停下来问候了两句,从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他的温暖。
我们六班的语文老师像走马灯似的换,高一下学期我们又换语文老师了,沙坪坝区教师进修学校的杨老师来教我们的语文,杨老师只教过我们一个学期就换去教文科班语文了,高二换了贺永立老师一直送我们高中毕业,这是后话。康师就少教一个班,他就教高八五级四班和另外一个班。我与康师的师生关系似乎就此戛然而止。
在康师不教我的语文高中阶段,我们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最多偶尔看到他的背影,还是拎着洗的发白的帆布挎包,他是学校老师中唯一穿着三件套西服的老师,还是那套褐色的西装,只不过多了一件马甲。后来高中毕业了再也没有再见到过康师,工作了同学聚会有同学会主动提及康师,或者看望其他老师我也会打听他,他永远都是一个神话。九十年代听说他辞职流落到民间,不理解为什么要放弃好好的老师不当要浪迹天涯?
200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那一年胡总书记在纪念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庆祝会说上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在抗战中精诚合作取得抗战胜利,第一次肯定民国在抗战中的贡献让我耳目一新。有一天我打开凤凰卫视,突然看到康师居然上电视了,我高中毕业20周年从未谋面,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越来越像列宁了。一直认为能上电视专题节目的人都不简单,真是对康师刮目相看,我好奇的看完他在一档访谈节目讲述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历史,我记得最深刻的是他在最后的总结把毛先生和蒋先生都列为民族英雄,说他们为了争取中国独立做出了贡献。对这个结论我当时惊呆了,因为与我过往的认知大相径庭,从此让我打开了独立思考之门。本世纪初随着社会越来越开放,进入不惑之年后,又获得更多元化的资讯,知道康师写了一些著作,也看到他的一些文章,才豁然开朗,康师原来被誉为民间思想家。我也重新发现,康师不仅仅是语文老师,更是一盏明灯,指引着人们去求索。
2015年高中毕业30周年同学会,很多同学对康师是尊敬有佳,希望邀请到他来参加同学会,他身不由己无法参加我们的同学会。在庆祝大会上,我作为主持人当场念读了好几位无法到场的老师捎来的贺辞,有聂校长,秦大华老师,也有康师的,他没有忘记我们!
康师,如先知一般的存在,不但是在以前先知先觉的同学当中,还是在像我我这样后知后觉的同学中,他不是蜡烛,更是明灯。
三年前有同学在微信群里传言康师身患癌症,我宁愿相信它是个传言,后来证实康师身患前列腺癌,学医的我知道这个病的预后不佳,一股不祥之兆涌上心头,只能遥祝他早日康复。
终于有四班的同学发起为康师治疗捐款的活动,其他班级和年级也响应,我们六班的童军也打电话给我商量此事,我本闲人有时间来穿针引线,就积极联络同学们,大家积极响应,他教过的绝大多数学生,还有后来才转学来的他没有教过的学生,也尽绵薄之力,希望天有神助,能让康师挺过这一关早日康复,希望我们的行为至少能够让康师有一丝心理安慰。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发生,他走了,走得很坦然。在康师的最后日子里,他与时间赛跑,拖着病体,坚持在生命最后到来之前,给每一位捐款的同学回赠亲笔手书的书法,算是长久的记忆。
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了康师从国外寄回来的手书,之前我想象不出他病入膏肓时候奋笔疾书的情景,以为是他以前的遗作。当我拿到他给我的书法时,我感觉到每一幅书法都是他亲力亲为的定制作品。虽然我上学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学生,看到他的题字,仿佛他是深深的记得我。
是呀,“新松恨不高千尺!”康师已经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他希望我们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像松树一样向上生长,狂风暴雨不弯腰,在老师的眼里我们永远在成长。不惑之年的我感受到了在成长中有他的浇灌,还有他指导引,康师不仅仅是语文老师,更是导师,也不愧为灵魂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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