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是日,淡云,微风,春光和煦。
我倚坐在一株樱花树下,似乎已垂垂老矣,我看到了我的白发飞扬在空中,与落樱共舞。我看见你向我走来,不那么真切。
你在我身前站定,我竟不敢抬头看你。
你对我说着种种。
譬如工作的艰辛,譬如同事对老板的谄媚、对你的不屑,譬如老板对他人的青眼有加、对你的熟视无睹,譬如夹缝中的斗争,譬如办公室的勾心斗角,譬如……
你说着,奚落着他人的阿谀奉承,嘲弄着他人的不清不楚,品评着他人的惺惺作态……
你说他一定是这样,你说他看上去就是这样的人,你说大家都觉得是这样……
我讶异地望向你,难以置信。
于是我骂了你。
我说你不该,不该背后嚼舌根,不该随波逐流,不该不了解就妄加评论……
你冷眼看我,似乎在瞧一个异类,似乎不屑为伍。
我看着你的眸子,看不见那深邃幽黑下的灵魂,看不见这副皮囊下的肉体,我看到了空洞,看到了麻木,看到了漠然。
然后你转身离开。
怎么会这样?
还记得儿时吗?
在家的时候你最喜欢和我玩,在我学习的时候硬挤到我的跟前,用你罪恶的小手对着我的电脑键盘一顿猛拍,最后终于把我惹恼了,把你丢出门外,对你的哭声不管不顾地关上了门。
你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后来我把房门打开了,你时而在我的房门口驻足,只要我一抬头,你就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张皇逃窜。
从那以后,只要是你看到我紧闭的房门都不会打扰,或是在我身边默默陪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唯唯诺诺的问一句“姐姐可以玩么”。
总让我心软,总让我后悔。
你从不记仇,有时被你黏烦了,或者你闯了祸,妈妈都会骂上你两句,这时你会张开双手用力索求妈妈的怀抱,哭红了的小脸抬着,仰望着妈妈。骂得越狠,你越不走,似乎是用哭声在讨好,只有耐下心来好好哄你,你才会咧嘴笑,你才会放下心,你才会知道我们都不会离开你。
我们骂你,你哭,但你永远不会走。
我凝望着你离去的方向,那里的地面被落花覆盖,一片白茫茫,似乎你不曾来过。
惊醒。
夏
我抚了抚额头的汗珠,是盛夏。
我坐在香樟树下的阴影中,你与我并肩,相顾无话。
我问你近况如何。
你说,一切都好。
我看着你,你也望着我,淡淡的笑着,乌黑的明眸中流露着恬淡,似乎浮世间的香车美人、红尘情网都与你无关。
我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你说不急。
我问你有无高山流水之交。
你说有姐姐就够了。
我哑然,看你笑,思忖着我二人间的宁静。想问你近况如何,想问你经历何事,无从开口。
不知从何时起,听不到你的开怀大笑了。
又怎么会这样?
还记得儿时吗?
你的笑声永远那么动听,那么与众不同,那么如雷贯耳,要从人的耳朵钻进心里去,搅动着所听之人所有的愉悦神经,促进我们分泌多巴胺,跟着你一起眯着眼睛,不顾形象地呲着牙。
你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开心。你会掰着我的脚趾头,从老大数到老十,然后冲我得意地哈哈大笑。你会坐在我的肚子上,摆弄着我的腿,嘴里咕哝着“嘀嘀嘟嘟叭叭”,然后转头跟我说,我在开姐姐呢。你会趁我不注意钻进被子里,然后偷偷看我有没有注意到你,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你会娇羞地捂住自己的脸,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转个身,再偷偷看我有没有注意你。
那时候的你,鲜活且灵动,真诚且赤裸,不知天高地厚,笑得由内而外,笑得无所顾忌。
我看着此时的你。
惊醒。
秋
昏黄的白炽灯有些刺眼,干枯的黄叶敲打着我的窗子,你走过去,帮我把窗户关紧。
已是深秋了,你说。
我点点头。
你走了出去,我听见隐隐的电话声,从只言片语中,我一无所获。
我唤你来,你推门进来了,眼里尽是乖顺。
你说是同事命你帮忙做事,老板也命你加班,男友命你陪他,亲戚找你借钱,找你帮忙,你似个陀螺连轴转。
我不忍。
你太好说话了,我说。
你笑了,似乎是在接受这赞誉。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吗,我问。
你答不知。
我说因为我会拒绝。
你只低头,也不看我,似乎被教育对你来说习以为常。
我自知不该占用你太多时间,便命你出去,你转身,看不出喜怒。
怎么会这样?
还记得儿时吗?
你听话且轴,不达目的不罢休,将将三岁时,你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做什么无伤大雅。
我手机里有一个你最喜欢的小游戏,你称之为“小鸡尾巴”。一日我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冥思苦想,想写一篇文章却灵感全无,你趴在我的腿上,对我说,姐姐,我们玩小鸡尾巴吧。
我不想理你,便对你说,如果你想做一件事情但别人不想做,那你就不要使劲让别人做了,知道吗?
你说知道。
就在我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你继续趴在我的腿上,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
姐姐,我们玩小鸡尾巴吧。
姐姐,我们玩小鸡尾巴吧。
姐姐,我们玩小鸡尾巴吧。
姐姐,我们玩小鸡尾巴吧。
姐姐,我们玩小鸡尾巴吧。
……
你的声音儒儒软软,萦绕在我的耳边,好似神灵下的蛊,把我的拒绝从身体里抽出,你每叫一次“姐姐”,我的心便缩成一团,你的每个“吧”字音一落,我的自我便抽离一分,到最后我如鲠在喉,好像若是拒绝了你,便是拒绝了天使的馈赠。心甘情愿地拿出手机看着你如愿以偿。
你好强,倔得像头驴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曾经你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焦急地“嗯嗯”叫着,妈妈企图帮忙,你却更焦急地转向一边,拒绝他人伸出来的援手,最后哭着丢掉手上的东西,我才发现,你只是不能把一张纸片塞进一个开口很小的袋子里。
我卧在床边,难以置信地听着你房间里传出的温顺的说话声。
小时候的你虽乖却桀骜,又怎会如此低眉顺眼。
惊醒。
冬
屋外雪纷纷扬扬,是凛冬。
疫情还未过去。
你还是孩童那般稚嫩的模样,在我的身边小憩。
等你醒来,还会倔强黏人,还会开怀大笑,依旧明朗可人,依旧独一无二。
就一直笑吧,笑吧,不要停下。
就一直明媚下去吧,不掺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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