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  丰

    我们地方有家面条厂，商标就叫“庆丰”，我的稿子当然不会写这个。我要写的是庆祝丰收，农民们寄寓美好希望的那层意思。如果注意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的许多节日都和庆丰有关，不像洋节日。至于自己设立，不加报批的庆丰节就更 了。

      黄澄澄的麦子收回来，囤在楼阁上，稻秧也插到田里，小春这茬庄稼算是告一段落了。农活渐渐松下来，农民们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应该过个节来犒劳犒劳自己。过个什么节？端午节。研究这一天家家户户吃什么，有意思。

      麦子是自己的，不用费钱集市上购买。撮一些，拿到小河里漂一漂，把麦颖漂去，把沙粒让去。草席拉开，倒上去，天气晴朗，不用多少时间，麦子就晾晒成了。不干脆，但也不潮湿，磨面正好。拿到磨坊里，黄爽爽的麦子倒在青石磨上，母亲肚皮顶了磨棍，轰轰隆隆，磨缝里雪花一样的面粉纷纷洒落在磨盘上，麦香一股股沁入心脾。

    灶洞里的火，吐出红红的焰舌。蒸笼里呼呼地冒着热气，包子蒸熟了。母亲在面盆里洗洗手，用毛巾擦了擦，找来一只大碗，尖溜溜拾一大碗，端到供桌上，恭恭敬敬作三个揖，边作揖边说：“各位神灵，各位老祖宗，馅子里肉少了些，别嫌弃，请先吃。”然后再招呼奶奶，父亲和我们兄弟来吃包子。我们是崇拜祖宗神灵的，丰收哪里来？是祖宗神灵赐予的，是劳动挣来的。过节了，我们得先感谢他们。然后，一家人才把包子塞到嘴里去。

    包子，中国人土生土长的快餐食品。史书上记载，宋代就发明了，皇帝把包子赐给大臣吃。端午节要吃包子，为啥不吃别的？我不大相信是为了喂蛟龙，保护三闾大夫屈原，那不过后来人的附会，表达美好理想。享受美食，庆祝丰收，那才是节日的本意。

    收大春农作物当然比收小春重要。不为什么，只因为秋收能打更多的粮食。民以食为天，有粮才有吃的，有吃的才能活命，有吃的才能兴旺发达，子孙繁荣。看着一麻袋一麻袋的稻子担回来，付出的劳动汗水终于变成实实在在，变成沉甸甸，悬着心可以放下来了。一家子能吃上饱饭，无需再向亲友求借告贷，锅里有米，灶里有柴，乎复何求，日子已经很幸福了，老天爷已经很照看我们了。

      为了感谢天地神灵，为了庆贺丰收，中秋节诞生了。核桃是新采摘的，板栗是新采摘的，毛豆是新采摘的，葡萄是新采摘的，嫩包谷是才扳回来的，土瓜是才从地里挖出来的，米饭是新米煮成的，月饼是才烘烤出来的……摆放了满满一桌，支在院子中央。月亮公公从东山坡上爬上来，清辉从遥远的地方飘洒下来，天地间明晃晃的。月神也就在这一刻，披着银纱走向千家万户，接受人们的感激和膜拜。感谢您，给人们带来了丰收，万能的神，请享用吧。果是新鲜的，蔬是新鲜的，米饭是新鲜的，人们的心是虔诚的。

    敬完神灵，一家子才过来围桌而坐，开始凡俗的的生活，品月饼、尝鲜果，喝清茶，赏月亮，听曲子，念亲人，对今年美好生活感恩感谢，对来年美好生活祈祷向往。人们以这样的形式来充实节日的内容，来庆祝丰收，来享受生活的安适。

      许地山的《落花生》选入小学语文课本，大家都知道，他们一家过收获节，官方没有宣布，没有命名，是孩子们的妈妈决定的。说过节就过节，说庆祝丰收就庆祝丰收。现实中，大量存在的还是这样随意决定了的庆丰节日。

      天阴下来，灰蒙蒙的，帘外雨潺潺。虽然有包谷要锄草，有稻秧等着薅，但这样天气……老天爷创造了一个过节的条件。“小雨濛濛淋，活计做不成，有鸡宰一只，有酒打一瓶。”大家都闲下来了，心情轻松，管它下雨不下雨，我们来过个收获的节日。妻子已经在酒杯里斟满了酒，端起来，呷一口小酒，抿抿嘴唇，好美好美；夹一块肉，放进口里，细细嚼，慢慢咽，认真品，好香好香。“媳妇，来，我敬你一口，你喝点汤，忙里忙外，辛苦了，感谢你！”“女儿，来，爸爸敬你一口，你吃点菜，书要好好读，考上大学，有了工作，我们一家跟着你光荣！”“儿子，来，爸爸敬你一口，还像姐姐一样，吃点菜，电视要少看，少看电视就会多读书，多读书学习成就就会优秀，学习成绩优秀就能考上重点大学。你将来日子过好了，爸爸妈妈跟着你有头有脸。”

      那一园花椰菜，翻地，栽苗，施肥，喷药水，抽水机拉到小河边上，头戴一盏充电灯，连夜抽水，连夜浇水。这样的辛苦，不是一晚两晚，而是许多个夜晚。当农民嘛，就要舍得苦，你要人家的钱，就要把菜种好。卖出去，钱才会来到你手里。李老师经常讲，天上不会掉馅饼。但只要不怕累，地里会生出财宝来的。昨晚忙了一夜，把花椰菜砍回来，今早天不亮就开了车送到新冷库批发市场，走俏，三块五的趸价。一亩花椰菜卖了一万多钱。妻子跟老公提出来：“家里的猪鸡你照管，我要回去跟我妈坐两天。”

      一篮子鸡蛋，两箱“欧亚”牌牛奶，背上一岁的胖儿子，骑上“电毛驴”，呼啦啦朝着山路上奔驰而去。一路上，云是白的，天是青的，树是绿的，心是喜的。妈妈昨日接到电话，知道女儿要回来，切一块老火腿，和着红豆在锅里煮，煮熟了继续小火慢炖，炖得喷香。然后打电话给二女儿：“你姐要回来，你爹宰着鸡了。你也回来住两天，姐妹说说话。”回娘家，嫂子就以这样的方式来过自己的收获节，来自己给自己庆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