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尔等辛苦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lù)辱,亦有何好?尔等好自思量。
【译文】听说尔等身为贼寇,收入也不多,有的人连衣食都难以保障。尔等何不把辛苦做贼的那份精力,用来种田经商呢?那样很快就可以发家致富,安心享受自在的生活,放心纵意地畅游于城市之中,优哉游哉行走于田野之上。哪里会像今天,整日担惊受怕,出门要躲避官府,防范仇家,回到贼巢又怕被官军围剿诛杀,只好潜藏身形,掩藏行迹,一生忧苦,最终落得家破人亡,妻儿戳辱。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可留恋的吗?尔等好自思量吧。
若能听吾言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抚尔如赤子,更不追咎尔等既往之罪。如叶芳、梅南春、王受、谢钺(yuè)辈,吾今只与良民一概看待,尔等岂不闻知?尔等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
【译文】如果尔等能听从我的劝告,弃恶从善,我就把尔等当作良民来看待,当作赤子来安抚,不再追究尔等过往之罪。像叶芳、梅南春、王受、谢钺这些人,如今我已经把他们当作良民一般来看待了,尔等难道没有听说?如果尔等恶习难改,那只好任由尔等如此。到时候,我南调两广的狼达,西调湖、湘的士兵,亲率大军去围剿尔等巢穴。一年剿灭不尽那就两年,两年不尽那就三年,尔等财力有限,我官府兵粮无穷。纵使尔等都是有翼之虎,谅尔等也难以逃于天地之外!
呜呼!吾岂好杀尔等哉?尔等苦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庐,耕无牛,父母死亡,妻子离散;吾欲使吾民避尔,则田业被尔等所侵夺,已无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贿尔,则家资为尔等所掳掠,已无可贿之财;就使尔等今为我谋,亦必须尽杀尔等而后可。
【译文】呜呼!我哪里真的想杀尔等啊!尔等非要残害我那些善良百姓,让他们无衣御寒,无食果腹,无房容身,无田耕种,让他们父母死亡,妻离子散。我想让他们躲避尔等,可是家园已被尔等侵占,他们已经无处可躲;我想让他们送钱财给尔等,可是家资已被尔等掠夺,他们已经无钱财可送。就是尔等来替我想一想,也必须要把尔等全部剿灭方可。
吾今特遣人抚谕尔等,赐尔等牛酒银两布匹,与尔妻子,其余人多不能通及,各与晓谕一道。尔等好自为谋,吾言已无不尽,吾心已无不尽。如此而尔等不听,非我负尔,乃尔负我,我则可以无憾矣。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译文】我现在特遣人前去安抚晓谕尔等,赐予尔等一些牛、酒、银两和布匹,使尔等妻儿与尔等团聚。其余人多,无法全都顾及,各发一篇晓谕,尔等好自为之吧。我言已无不尽,我心已无不尽,如果这样尔等仍不听我劝告,就不是我有负于尔等,而是尔等有负于我,那我就再没有什么可遗憾了。呜呼!天下皆是我的同胞,尔等都是朝廷赤子,我最终不能抚恤尔等,竟至于诛杀尔等,痛哉!痛哉!写到这里,不觉泪下。
感悟:
第一段,攻心,几乎句句都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洞察其心是阳明心学的核心,直面其心,才能将心比心
第二段,最后通牒,良民赤子,不咎既往,否则就是调兵围剿,同时点出了山贼的最大弱点,就是财力有限
第三段,换位思考,山贼匪患的本质是扰乱了社会秩序,官府收税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山贼则是抢夺钱财,欺男霸女,将老百姓逼的走投无路,如果换位思考,该不该被围剿?相信他们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只是,我想是否有山贼是奉行长期主义与老百姓和谐相处的呢?就看比起官府,哪个对老百姓更有利了吧?
第四段,先礼后兵,牛酒银两布匹,妻子团聚,仁至义尽,“吾言已无不尽,吾心已无不尽”,如果这样还不能劝服,那就别怪我的杀心已决了,至于阳明先生是否真的泪下的,不得而知,至少我觉得他一定问心无愧了
从共情到杀心,软硬兼备的一篇千古告谕书,写的是书生的心意,站在上帝视角看,这告谕就是山贼们最后的机会,也许没人会相信能写出如此文章的人会有那么大的杀意吧,这恐怕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战功赫赫的书生了,心学成为了实修之学,也是从剿匪后让更多的人关注并了解吧,一战功成,既有心理战,也有实战,更有反间等一系列的军事操作,而军事的本质也是在对赌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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