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确切地说,已经一年零1天了。每当我拿起思绪,决心要为她的离去写下几段追忆时,却怎么也进行不下去,或许是我想说的太多而无从着手,或许是我还始终觉得她没有走开,她一直还在。她,是我隔代人里最亲的,她,就是我的外婆,用我家乡更亲切的称呼是:我的姥姥。
她有那一代中国劳动妇女最朴实善良的品质。1937年,日寇侵华的那一年,姥姥出生在一个民国时代的地主家庭,家境殷实。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小姐生活,躲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侵害,长大成人,十九岁那年,嫁给了姥爷,开始了一生的辛勤。姥爷解放后成为了光荣的工人,农村工人很少,说出来光荣,工资还高!但光鲜的背后却是:姥爷的单位离家远,半月回家一次,姥姥用一个女人柔弱的肩膀,扛起了5个孩子的养育和几乎整个家庭的重担。用妈妈的话说,姥姥真是个很能的女人,插秧种菜、厨艺针织、家里户外样样精通。一个人带大了5个孩子,又带孩子的孩子,我就是后者中的一员。妈妈说,你从婴儿长到六岁,衣服都是姥姥一针一线做的,合身又舒适。在姥姥家住时间长啦,爸妈一接回家,我哭着喊着,嘴里最多的一句话:姥姥去哪儿了?
她身体那么好,竟然也会病倒。姥姥身体真强,现在的年轻母亲带大一个孩子,叫苦不迭一直喊累,姥姥带大九个孩子,却是轻松加愉快。从那之前,我几乎不相信姥姥会生病。2013年初,我和队友在学院十八大知识竞赛中获奖,我打电话给妈妈汇报,一般对于我的表现妈妈很在意的,这次妈妈怎么高兴不起来?我追问之下,得知姥姥癌症病重的消息。先是不相信,再就是我一定要回去,因为我怕,见不到姥姥了。爸妈极力反对,怕影响我的学习训练,我那一刻的信念就是:我不管,一定要回。和导员说明请求,导员的态度令我感动:去吧,别留下遗憾。
我近乎固执的请求之下,爸妈松口了。连夜的列车,清晨,先回家。因为妈妈让我换上军装,再去医院看望姥姥。进医院病房时,姥姥坐在病床上,精神不错,冲我微笑,叫我的小名。我惊愕,俯在她身边流泪,因为妈妈在电话里说:这几天,你姥姥有时连自己闺女都不认得啦。但是,大半年不见,她一眼认出了我。听着姥姥和同病房的老太太炫耀:我的外孙可是飞行员呢,我冲她笑着,想:我离真正的飞行员路还长呢!但我又怎么忍心打断她洋溢着骄傲笑容的脸庞呢?出病房,妈妈说:“谢谢你的坚持回来”“怎么了”“姥姥很久没有今天早上这么精神了,得知你快到医院,一直躺着的她竟坐起来让我帮她梳头”。
我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两难境地”。医生的结论无情、冷酷。两种选择。一,做手术,很痛苦,成功则已,但姥姥75高龄,还有糖尿病,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二,保守治疗,姥姥食道已经塞住,只能靠打营养针维持月余生命。一条路是高风险,成功也活的很痛苦,失败了生命即刻停止;另一条接近于放弃,手术时机只剩2天。残忍的抉择。姥爷站在窗前,不停地说:该怎么办啊,我怎能让她饿死?我从未见一个硬汉这么讲话,猛然发现,姥爷的白头发,皱纹怎么这么多了!理智的科学选择是第二条,意味着放弃,但有近一个月的生命;第一条是不放弃,花钱做手术,但不现实,理论上可能性就极低。我敬佩姥爷,他选择了保守,他断绝了姥姥的痛苦之路,而把良心的谴责留给了自己,因为在很多不知情的人眼中,他放弃了。但是,我从老泪纵横的痕迹中读出了爱和果断,别人不明白,这是一个平凡丈夫做出的怎样艰难而伟大的抉择。
原来真的会有奇迹出现。一个星期的假很快。我回校时,姥姥的气色比先前居然好些啦!直到一个月后,我春节放假,已经出院回家保守治疗的姥姥,已经打破医生自命权威的医学定论,是的,她还屹立着。自古就有一种说法,病人熬过了年关就好过了,姥姥居然和我们度过了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正月十五我要开学啦,姥姥还说,暑假记得回来呃!妈妈说:幸好那次你坚持回来,让姥姥气色好转;我却认为,姥姥一生辛劳行善,这是上天公明!
那一天来得还是突然。4月29日,中国东海,舟山群岛,海图画完,刚要靠港。小姨的电话信号过来了,接起,是哭泣声:快跟姥姥喊句话,大声点……她可能听不见。第二天,姥姥就告别了亲人,告别了还在东海的我,我这次真的回不去,只能奋力向巨舰的顶端飞奔,在随风飘扬的军旗下,找准家的方向,敬礼,我忘了何时手颤抖着,被动礼毕,因我想让手臂疼,疼麻木了,就能分担一点心里的痛楚。姥姥,真的再见了吗?
从2013到2014,从淄博到烟台,再到葫芦岛,横抽、纵轴都不断迁移的我,不会迁移的就是思念,这思念,是时光的思念,是地域的思念,是乡愁的思念。他们相互交织,相互缠绕,升华为一种引领我们把握现在,面向未来的力量,或许他可以叫做:珍惜!
2014.5.3 葫芦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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