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复生/李问
李问感受到生命在流逝。
他呼吸时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嘎吱作响,同时鼻息喷出一股灼热的血腥气,它像雨后潮湿的泥土,又像是长满蓝藻的湖水。风把这些旧日的气息从香港带来,它们穿越海洋,跨过海峡,无数的壮阔留不住它,于是它最终来到小镇,在白墙红顶的小屋前盘旋。
他修长的五指彻底失去了抓画笔的力气,乌黑的淤青从指甲盖开始蔓延,最后缓缓包裹住整个指尖。
秀清在屋里摆了两个装满清水的玻璃瓶,细长优雅的玫瑰花枝在饱满的热情中疯长出尖锐的密刺,于是热火般鲜艳的花瓣更加娇艳。
她在微风中摇曳,爆发出影子般神秘的香气。李问时常在这样的香气中废寝忘食地作画,近乎偏执地复制名画上精美繁复的细节,然后拼凑在一起。
当玫瑰的花瓣开始枯萎,李问扔掉了画笔。他沉默地坐在木椅上,无形的绳子捆住他。
秀清没有再来过。
头顶的吊灯刺伤了他复印机般精确度量的双眼,烟幕缓缓升起,笼罩在他的周围。
他确信那是吴复生的烟草味。
阮文结婚的那个夜晚,他感觉全身沸腾冰冷。吴复生手指的触感黏在他的皮肤上。他甚至能闻到冰冷的硝烟和苦涩的烟草。
他在混沌之中沉醉了。夜晚十分,他忍受不了灼热的煎熬,像一只猫一样爬上旋转的楼梯。门没锁,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最后被压倒在柔软的床上。
吴复生掐住他的脖颈,他支起上半身索吻时便被对方从容地压回床垫里。温柔的吻从耳后流连到嘴唇,李问绝望地发现他无法抗拒本性中渴望野蛮的温柔。
在濒死的窒息中他呼吸到灼热的空气。在此之前吴复生的脸是模糊的空白。今夜他终于为他换了一张脸。
李问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捡来“吴复生”的那个雨夜,就已经隐隐猜到未来的结局。对方伪装成逃难的古惑仔,手臂上缠满了青龙纹身,其中一条龙的嘴里正喷涌出炽热的鲜血。但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他看到他被畏怯弱的过去,看到自己的画被催债的人喷上血红的油漆。
他必须保护自己,他必须保护他。
古惑仔没有名字,大家也不费神,只叫喂。喂是个很沉默的人,似乎比李问还胆小怕事。印假钞的工厂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唯独喂整日无所事事,身份成迷,像计时引爆的炸弹。
直到后来他开抢打死一名警察。李问知道他不是单纯的古惑仔,他看的清对方刻意隐藏眼底的尖锐,知道他打枪时故意离准心偏一点。不然打死那名警察只要一发子弹,而不是三发。
于是李问任由他有意无意地偷走一两张假钞,放任他露出马脚的搜证行动,放过他用自己的手枪无意留下的一颗子弹。
那是警用手枪,李问可以毫不费力地查到子弹膛线,然后毫不费力地知道喂到底是谁,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
但是“吴复生”被他吸引,他渴望李问成为主角,渴望李问成为受人膜拜的救世主。那名刑警有些硝烟抹不去的坚毅眼神,尽管他总是用闪躲的目光看人,骨子里却有一股傲然的正气,港剧的最佳主角。
李问爱上了他,在全无月色的夜晚,喂成为了吴复生。
李问无数次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不禁赞叹起刑警先生乐于献身的精神,然后陷入漫无边际的精神空白之中。
他可以呆坐一上午。
刑警在某一天不见踪影,李问又疯狂地爱上了阮文。
在他接受审讯的早晨,他再一次见到了吴复生。他从镜子里看见他的眼神,像一潭永不波动的水,他有意地用警察正义的目光紧盯着嫌犯,意在诉说过去的情谊一笔勾销。
因此不管多少次回忆他挂在警服上的铭牌,李问也难以回忆起对方的真实姓名。
李问知道自己将会毫发无伤。杀死鑫叔后他有了经常去医院的习惯,刑警面前他平静地叙述事实,将一切的罪名都交给吴复生来处理。
他被送往小岛治疗,临走前他再一次看着刑警,玩味般地勾起了唇角,正义的刑警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为之付出名誉的努力,最终敌不过对方掌控全局般的圆滑。
李问带上阮文住进了监狱。尽管李问和吴复生已渐渐相互融合,变成完整的个体,李问还是装模作样地接受医生的治疗,并用炉火纯青的演技骗过了医学的检测。
他对刑警的爱随着时间的增长日益变成难以拔除的倒刺,他日夜饮血,在独处时疯狂地画同一张脸。
直到他现在将要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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