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26

明建文二年五月，西元 1400 年。

端午節剛過去十天，天氣已經逐漸變熱。 艷陽下的山東濟南城，城門緊閉，全副武裝的士兵眼神中流露出驚惶、屈辱、心有不甘等複雜的情緒。

(畫面回到十個月前)

人在南京的建文皇帝收到叔父朱棣舉兵叛亂的消息，派出朝中區指可數的老將， 時年六十六歲的長興侯耿炳文，率領三十萬軍隊前往迎擊。

誰料不到一個月，三十萬大軍在中秋夜遭突襲大敗。建文皇帝在毫無軍事經驗的 親信大臣建議下臨陣換將，派出正值壯年，卻只能紙上談兵的曹國公李景隆，重新帶領五十萬大軍對抗燕王朱棣。

同年十月，李景隆率軍攻打北平，因為和部下爭功而功敗垂成;接著在北平近郊 的鄭村壩遭到燕軍襲擊，丟盔棄甲倉皇而逃，損失十餘萬軍力以及數十萬人的輜重。

半年後，李景隆再次聚集六十萬兵力和燕軍決戰白溝河。燕王朱棣身陷重圍，眼看勝利即將到來之時，戰場上竟然刮起一陣飛沙走石的狂風，不但迷得朝廷士兵 睜不開眼，更將李景隆的帥旗硬生生折斷!

燕軍掌握了此一轉機，就此逆轉戰局，將朝廷的六十萬大軍擊潰。李景隆再次孤身一人逃跑，躲入濟南城後又懾於燕軍的軍威，就此逃回南京城。

(場景回到當下)

此時負責守城的山東參政鐵鉉，以及都督盛庸並肩站在城牆上，遠眺士氣高昂、 殺氣騰騰的燕王軍隊。

盛庸盯著城外遠處，忙著開鑿河道的燕軍士兵，憂心忡忡地對鐵鉉說道: 「鼎石兄，燕王這反賊是要決提引水，一口氣淹死全濟南城的老百姓啊!」

鐵鉉微微一笑: 「盛都督，素聞燕王生於戰陣之中，身經百戰，為求勝利從來不在乎人命死傷。 引水決提乃是意料中事，不足為懼。」

盛庸:「莫非鼎石兄已有破敵良策?」 鐵鉉:「燕王自起兵以來連戰皆捷，多次身陷險境卻都有賴天助化險為夷。此刻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盡快拿下濟南城作為根據地，休整兵力之後一鼓作氣攻入 南京。燕軍捨棄一貫的強攻戰法，改用河水灌城，證明他們不想在此耗損兵力， 要保留實力決戰京城。」

「而如今濟南城內無論兵力和士氣都不如燕軍，所以，唯有用計方能取勝!」

鐵鉉用堅定的目光，牢牢盯著燕軍的中軍大營。他相信以他的判斷，必能將反賊 朱棣一舉擊殺，維護朝廷正道，還天下百姓太平。

接下來十多天，鐵鉉讓盛庸挑選一批精銳的敢死隊。不定時的偷偷出城，焚毀並 破壞燕軍的攻城器具;必要時也和燕軍的部隊做小規模的抵抗，讓燕軍防不勝防、 煩不勝煩。

(數日後)

朱棣在營帳中大發雷霆，質問手下將領何時能攻下濟南這座城池。此時營外士兵來報:「濟南城守將鐵鉉派使者前來求見!」

使者呈上鐵鉉的親筆書信，並說道: 「啟稟燕王殿下，濟南城遭圍數十日，城內人心惶惶、民心士氣渙散。老百姓都 說，皇上和燕王本為叔姪，因奸臣挑撥生事才引發戰事。我等軍民百姓世代為良 民，深受皇家庇蔭才得以安居樂業。如今濟南城守將鐵鉉大人因百姓所請，願順應民意開城投降，願燕王殿下允准。」

朱棣狐疑道:「鐵鉉這傢伙頑抗數十日，突然說要投降，莫非是詐降?」

使者道: 「不瞞殿下，鐵大人先前率軍抵抗也是擔心要是不戰而降，將來朝廷追究下來擔 待不起。如今主帥李景隆望風而逃，朝廷竟絲毫不予追究。城內百姓都說此戰乃 皇家叔姪的家務事，與老百姓何干?莫不如迎接燕王入城，讓老百姓重返太平日 子來得重要。」

使者頓了頓，稍微猶豫之後又說道: 「只不過城內糧食和居所有限，燕王大軍若直接開進城內，恐怕造成百姓恐慌。 殿下不如率數名親兵進城受降，一來不致影響百姓，二來也讓天下人知曉，殿下 所到之處風行草偃，萬民景仰的盛況。」

朱棣沈吟片刻，認為使者說得不無道理。想起不久前才被打得抱頭鼠竄的南軍，如今只剩少數兵力困守此地。鐵鉉不得民心、軍隊沒有士氣，加上自己舉兵以來 戰無不勝，南京城就在眼前了。正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濟南都開城投降了，我豈有不敢接受的道理?

(使者離開後隔天)

朱棣身披金色鎧甲騎在駿馬上，威風凜凜的帶著十數名護衛，緩緩地走向濟南城大門。

當他的馬蹄踏上護城河上的吊橋時，看著守城士兵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樣子， 心裡不禁多了幾分踏實。抬眼望向甕城內，跪伏在城門兩側的，想必就是負責守 衛濟南的鐵鉉和盛庸吧?

朱棣心想: 「據說這鐵鉉是個讀書人，從來沒帶過兵，濟南城在他帶領下，竟然能堅守至今，的確是個人才啊!」

朱棣心蕩神馳的走到城門下，抬頭仰望天空，準備享受接下來城內守軍和百姓的 夾道歡呼時，不經意瞥見城門上似乎有個黑影晃動。出於在戰場上成長的本能，他反射性地緩了緩前進的腳步。

就在此時，他看見跪在前方的鐵鉉抬起頭來，目露精光，大喝一聲:「放!」

鐵鉉的聲音入耳的同時，朱棣身形一晃跌進一地的血污之中。前一刻還在胯下的 高頭大馬，竟然瞬間被城門上墜落的巨大鐵板，齊刷刷的鍘下馬首，駿馬的屍身 還在兀自噴湧著鮮血!

本應將朱棣禁錮在甕城內的鐵板，由於他晚了一步踏進城門，反倒成了阻隔他和 鐵鉉等人的保護傘。然而朱棣並沒有時間感到慶幸，方才在護城河吊橋邊，低頭不敢直視他的守城士兵們，竟像是換了一批人似的，提著刀槍瘋魔似的向他砍殺過來。

此時還有更讓他感到驚駭莫名的一幕，就是護城河的吊橋竟不知為何正在緩緩收 起，他的帝王之路眼看著就要斷送在這一道護城河上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長年在戰場上養成的狼性血液終於沸騰起來。朱棣一把拉 下離他最近的親兵，跨上馬背後狠狠一夾馬肚，訓練有素的戰馬豪不猶豫地向前衝出，在吊橋升起前的最後一瞬間，載著未來終於成功奪權篡位的朱棣絕塵而 去。

當城門外的拼鬥聲漸漸平息下來，被鐵板阻絕在甕城內的鐵鉉和盛庸在士兵幫助下，終於走出城門。

望著奔逃而去的朱棣背影，盛庸感慨:「莫非天意真要讓燕王得天下?」

鐵鉉沒有一絲氣餒的表情，反倒是以更堅決的目光看著前方，默默說道: 「世事無常、天意難測。我身為讀聖賢書的大明臣子，若不能為朝廷盡忠、堅守 正道，為這世間留下榜樣，那麼即使苟全性命數十年，又有何意義?」

「盛都督，我們走吧。不管終點是甚麼，我們該走的路才剛剛開始。」

鐵鉉和盛庸並肩走進已是傷痕累累的濟南城門，耀眼的夕陽拖出兩人長長的背影，畫面漸暗。

(後記)

濟南城在鐵鉉和盛庸的堅守下支持了三個多月，受驚的朱棣決定退守北平重新整 頓軍隊，濟南城暫時解圍。

建文帝為嘉獎二人阻擊燕軍有功，晉升鐵鉉為兵部尚書、盛庸取代李景隆為朝廷軍隊統帥。在二人的努力下，與燕軍糾纏兩年有餘。

建文四年六月，朱棣在謀士道衍的建議下繞過山東濟南，沿水路直撲南京城。城內的谷王朱橞和李景隆主動打開金川門迎接朱棣，南京就此陷落，建文帝朱允炆 在戰火中不知所蹤。

朱棣登基後，鐵鉉被綁赴御前論罪。他不肯跪拜並堅決背對朱棣，最終被凌遲處死，屍體被扔進油鍋之後挫骨揚灰，得年三十七歲。其子福安被發配戍邊，年過八十的父母被流放海南。

盛庸在朱棣攻破南京後率部投降，一年後遭言官誹謗，最終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