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女孩

最后一节课了。

小女孩学得特别认真，她不知道我最后一次给她上课，还很兴奋地告诉我明天要去新加坡然后回印度。本来想告诉她的，可是看她学得太认真了，就忍住了。

是啊，来之前还想认认真真告个别，或者轻描淡写告个别也好，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觉得不要营造伤感的好。

走的时候她还有她哥哥，她妈妈跟我说goodbye。她妈妈跟我说没告诉她我要走，怕她伤心。看她趴在跑步机上蹦着小脚跟我说再见，我也很开心地说了声再见，然后关上门走了。

这样的离别太多了，多的我都快忘了离别的滋味是什么了。我是一个很不会表达的人。有人说如果一个天秤座对你表现出来的喜欢程度只有五分，那他一定有八分。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表现不出这三分，可能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被抹去了，也可能是天生的个性所致。

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就忍不住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也许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突然有一份这样的依赖太难得，还是什么都不掺的。

说实话，一开始我也被小孩气得不行不行的。最初几节课无论教她什么她都回复我不知道不知道，老要读一些自己已经学过的东西，也不跟着我读。总是要color，color完A再colorB，正经的一概不学，好玩的全都要学。作为老师，背后有机构的压力，我还是很急躁的，总怕这个孩子最后什么都没学到。而且我是一个责任感比较强的人，不想只是来陪玩而已。我甚至一度埋怨自己不会引导孩子，尽管我为了满足她想学折纸的心愿，一向不擅长这东西的我居然对着视频花了二十分钟把童年没学会的折小星星学会了。

之后好几次上完课我都想放弃，可是中间有一次我突然发现她好有趣。那节课不知怎的她开始把说的每句中文后面都加上“啊”，很像中国人。我问她问题，她就回答“没有啊”，“是啊”。大概是她刚刚从哪个中国人那里模仿来的口音吧，马上就用上了，然后就一直每句话后面加个啊。想象一下她说话的洋腔洋调加上个“啊”，再加上小女孩的奶声奶气和时不时的装大人表情，就产生了一种很好玩的效果。

她家的保姆也发现了这一点，有一次打扫时看到她就跟我说她很好玩的，我说是啊，很搞笑。在最后一节课，我第一次当面用了funny这个词形容她，然后之后老笑。她倒开始一本正经地跟我说I am not funny。看，又像个小大人了。

有一次，她问我Do you have a baby like me？ 我说No。她有点吃惊。我也有点吃惊。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觉得有个女孩子真的好贴心，大概就是有一次她以为她爸爸要出差，她就拉着爸爸一直大哭，让爸爸不要走。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也有过这种场景，是几岁呢，我不记得了，好像也没有这段记忆，不过妈妈说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黏过爸爸的。

我喜欢这个小女孩的神气。是她自己的性格。不管学得好还是不好，都是很神气的。每次教她，她不是一下子从这儿跳到那儿，就是坐着椅子让椅脚离开地面往后晃。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因为我到现在还经常这样，大学的时候室友老担心我这样危险。可我从来不阻止她这样的动作，原因很简单，我也是这样子的。不过她刚开始东跳西跳，教什么都“不要！”、“不要！”的野蛮小脾气也是难训服。而我每次就像一个老奶奶一样坐着少动，然后再把她召回来。写到这里突然想到小时候我很调皮，老不写作业，我奶奶就是这样拿着一个苹果，一口一行字的喂我直到我把作业写完的。

她的确有个性，每个拼音她总是读完最多2-3遍就不会再读了，不像我之前教的小孩，总是我说就跟着我念。她这样是很难利于speak的，我是有点担心。但她可能觉得这样很stupid，自己已经学会了，不用再傻傻地再做一遍了，对此我只能每次抓住时机耐心地纠正她的发音。她还经常发明各种游戏比如把自己眼睛捂住或让我把眼睛捂住然后猜拼写写得对不对。我一开始有点抗拒，小孩子学这么点东西都要玩这么多花样，后来自己也觉得好玩。孩子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容易集中，这样也是更是寓教于乐吧。就连我每次带的签字本，她每次都要挑个不同的颜色签上自己的大名。二十多次了，没一个颜色一样的。

有一次儿童节上课我承诺下周给她带糖，第二天一去她就翻我的包，我一开始在想她翻什么呢。她说糖呢，我解释说是下周，糖放在公司了。她也是很开心地就过去了。我太明白对于小孩子承诺是什么了，虽然我没有食言，不过她之前也是误解了，可是她听完解释后很释然地就接受了。这倒是让我惊讶，突然就觉得这个小Y头脾气好好。我是应该向她学习学习了。

她的理解能力很强，这一点让我意外。有一次她哥哥在书房打游戏，我要给她上课。她哥哥问我能不能在屋子里打游戏，不会打扰我们。我说最好还是出去吧，她哥哥一脸疑惑。她却脱口而出，翻译到“她让你们出去玩。”我震惊了，因为她哥哥无论是听说读写都比她强太多了，可是为什么她经常能听懂我在说什么。我突然就明白了她跟她哥哥思维方式不同，她的共情能力和沟通能力更强，所以可以猜出没学过的句子的意思。她的哥哥更多是一种类似我们学英语的方式，就像我们英语看得懂但在具体环境或者一些因素的干扰下却未必听得懂。

说到学语言，我在她和她哥哥身上也学到了一些。我们都知道印度人是说双语的。他家书柜里全都是英语的书籍，看她哥哥总是在看英语儿童读物。有一次她上完课就抱着YouTube开始看，我一看是外国的两个小孩在做主持人，语速很快，她很迫不及待地要看，像是这两个小孩的忠实小粉丝。我想，我们这么多年学英语，何时享受过语言的乐趣，向她这样自然地享受在里面，而我们看到没有字幕就紧张，或者就想着要好好听然后翻译出来，有多少人能享受其中。所以学不好语言是有原因的，它没有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也没有成为你享受的一部分。

嗯，还有好多小故事没写，脑子有点懵了。

我想这个小女孩教给我最多的是我好像忘了曾经我也是个小女孩。

我曾经脾气也很好，也很依赖别人，也曾经喜欢交很多好朋友，彼此亲密无间。更多的是曾经我也很神气，不管做什么都按自己的想法来，谁也治不了我，一生气起来嘴巴翘得老高老高的，眼睛里带着狡黠的光。也曾经吹牛、打架、不写作业、逃学回家。那个时候的我看看天空就觉得很幸福，每次在院子里端着碗筷看着天空旁边还有两个小死党跟着，从来不让我孤单。可惜，那个年代是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女孩，你的骄傲与神气呢，被岁月打磨了吗？我不希望它消逝不见，它是你特有的存在啊。

那个总是嘴巴翘得高高的，筷子拿得远远的，眼神总是狡黠有光的女孩，你何时回来？我等着你昂昂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