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料理店

“没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真有店在开，也不知道这么晚还能吃到什么东西。藤原料理？就是儿子说的那个藤原料理了吧？”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絮絮的说着走进街角的一家日料店。

叮————

妇人推门进去，木门撞击铜铃的声音吓得她后退了一步，半开的门因为没有了倚重又再次合起。

这铃声格外刺耳，能让人警醒，也能让人害怕。

妇人回过神儿来，这次缓缓的推开门走进店里。

三德刀| SANTOKU

妇人推开门进去，这家日料店的装修及其简洁，一张厨师的操作桌摆在空间的中央，一张长桌和一把圆椅挨着操作桌。一盏灯昏黄的灯吊在长桌和操作桌之间，再没有其他陈设。

简洁的装潢显得店内很空旷，妇人走了七八步走到桌前，桌后的老板笑着问她“被吓到了？”

他说的是铃声，妇人没有回答他，“这儿就你一个人？”

“嗯，厨师、老板，都是我。”

“有菜单么？”妇人拉开圆椅坐了下来。

“菜单是没有，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澄黄色的灯光照在老板的脸上，让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头看上去暖洋洋的。

“荞麦面吧，我老公最爱吃荞麦面，再加份玉子烧，他也喜欢。”

“抱歉，我们这里只能堂食。”

“我是在这里吃的。”妇人抬头看着老板，她的眼里突然像有泪水盛着，“今天是他的祭日。”

老板没想到他会听到这个答案，怔了一下，随即转身在黑暗中端出两杯清酒。

一小杯放在妇人的面前，一大杯放在小杯的旁边。“请您稍等。”

妇人点了点头，讲小杯的清酒慢慢饮尽，又拿起那大杯的清酒缓缓的浇在了餐厅的木质地板上，凄凄惨惨，怀念她的亡夫。

“喂！你在干什么？”清酒敲击地板的声音提醒了忙碌的老板，有个人在破坏店内的卫生。

老板放下手中的食材，拿起墩布绕到餐桌前面，赶在清酒渗入地板之前擦干它们。

妇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黄色的灯光下还是能看出她涨红了脸。“我、我以为这杯酒是给我丈夫的。”

“这杯酒是我的，本想陪你喝一点算是安慰。”老板又气又笑的看着妇人，“真是莽撞。”

老板回到操作桌后面时妇人还羞愧的站在那里，“要是感觉抱歉的话，来帮我做这碗你丈夫喜欢的荞麦面吧。”

妇人如释重负，立马应声转到操作桌后面。

“帮我切好葱白和青菜。”老板说着把面下到了沸水中。

妇人麻利的拿过案边的刀子，老板转身去取鸡肉的时候她已经切好了配菜。

“这把刀很衬你的手。”老板留意着妇人的刀工。

“嗯，是把重量刚好的三德刀，”妇人把玩手中的厨刀，这把刀尺寸较短，刀刃平直，重量适中，“比牛刀更适合切剁。”

厨师有些惊讶她会懂刀。

“呵呵，我的丈夫没有去世之前，我们家开过很长时间的餐馆，不过他走了这七年我都没在动过刀了，没想到手法还没太生疏。”妇人看出他的惊讶，解释道。

厨师没再说话，将煮好的面沥到凉水中。麦色的热面在凉水中翻腾，浮出一片片的白沫，灯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向两个方向。

临走的时候，厨师想将那把三德刀送给妇人。她拿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子又放回了长桌上，摇了摇头笑道“我以后可能没有机会用到这么好的刀了，”又转身指向门口“不如把那只铜铃送给我。”

“你喜欢？”

“嗯，声音很特别。”

厨师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摘下铜铃送给了妇人，“过两天再去买一个吧。”他想。

出刃 | DEBA

警察走到街角的时候看见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快步跑进了藤原料理店，警察抬手看了眼手表“不到晚上七点，藤原就营业了？老家伙突然勤劳了。”

警察推门走进了藤原料理店“你的铃铛呢？”

“前天送人了。”厨师看见是警察进来，笑呵呵的回答。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开业了，平时不是八点才开门么？“

“今天小徒弟说海鲜市场的鲑鱼过了下午六点对折出售，我就叫他买回来趁着新鲜处理掉，”厨师招手示意警察坐在圆椅上，“你今天很有口福。”

警察拉开圆椅坐下，“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他来我这儿快一个月了，功课不忙就过来帮工。”

厨师嘴上说着，手法却比话音更快。

他手持一把刀背非常厚的刀子快速的将鲑鱼分解开来，成条成块。再用陡峭的刀刃去骨去刺，铺开新鲜的鱼肉，逆着纹理，将鱼片成薄厚均等的鱼片。

“喂，小子！你别不是童工吧！”警察从厨师的手法中回过神来，冲着操作台后帮工的小徒弟说。

“他呀，没有薪水拿的。他想跟我学刀法，我想找个帮工，等价交换，没有雇佣关系。”厨师替小徒弟解围道。“你今天没有案件要处理么？”

“要抓犯人，也要生活啊，不休息一下，怎么有机会吃到你的料理呢。”

厨师笑眯眯的将片好的刺身端到警察面前，警察夹起一块鲑鱼放入口中，感受鱼肉的纹理，仿佛还有生命力般鲜嫩。

“小子，帮我拿份酱油和山葵泥。”警察的胃口完全被刚才的鱼片勾起，对着站在照灯光线边缘的小徒弟说。

小徒弟被突然的吆喝吓住了，不自觉地压了压鸭舌帽，退到了光线照射外的黑暗中。

警察正要再次开口，厨师已经将酱料和姜片端到他面前。

警察看了一眼厨师，说道“老头儿，你能陪我喝杯酒么？”

“有烦心的事儿？”厨师倒了两杯清酒放在长桌上。

“前天，我去了趟陵园，给我一个受害者扫墓。七年前，他被劫匪持刀抢劫，中了四刀，胸、腹、肩、腿。四刀全都幸运的避开要害，但是却因为救治不及时，流血过多去世了。”警察摘下他的警帽放在手边的长桌上，”至今这个案子还没有结，七年了，怎么世界这么大，那个劫匪就是抓不到，我是不是不配当一个警察。”

厨师没能回答警察的话，他拿起酒杯提到嘴边，又放了下去，清酒从酒杯边缘漾杯外，流到长桌上沿着杯底汇成一个圆。

“千万别是。”厨师喃喃。

“你说什么？”警察没有听清他的话。

嚓————

天空远方传来一声响雷，响得人一抖，厨师的嘴一张一合，警察还是没能听清他的话。

雷声刚歇，小徒弟突然冲了出去，撞得木门哑哑直响，速度快的，都没给屋内二人张嘴询问的时间。

“小子…这是怎么了？”警察只得问厨师。

“可能回家收衣服吧。”厨师喝掉了那杯清酒说道。

“要是世事，都如打雷了就要收衣这么好判断该少多少烦恼。”警察也喝掉了一杯清酒。

河豚引 | FUGU HIKI

厨师还记得小徒弟刚来拜师那天的场景。

他刚刚开业，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怯怯的推开他的店门“请问这里招学徒么？”

他看着男孩儿可爱，笑了笑“你才多大啊，我不能雇佣童工吧。”

“我不小了，再过两个月，我就18周岁。”男孩儿向店里走了几步，镇定的说道。

“那我为什么要收你这个学徒呀？”他颇感有趣的打量着男孩儿。

“我想学刀法，你用我帮工，等价交换，我不领薪水。”男孩认真说着他开的诱人条件。

厨师憋着笑意，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想跟我学刀法呀？”

“因为我想当一个优秀的料理师，”男孩兴奋的说“还因为我家就住在附近，只要功课不忙就能过来学习。”后面这句相较前一句明显失了些底气。

厨师这次彻底要笑出来了，他对着男孩儿招了招手“先过来吃饭吧。”

“啊？可是我没带钱呀。”

“没说要你钱，你过来看我料理河豚，什么时候你把这招式学会了，我正式收你当我的小徒弟。”

男孩儿的眼里瞬时盛满了亮晶晶的东西，有喜悦、有兴奋，他两步跑到厨师身边“谢谢师傅！”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吓得厨师手一抖。

转眼快一个月了，今天小徒弟应该是第四次尝试料理河豚。

厨师帮他拧开水龙头，小徒弟握着河豚在流水下冲洗，并且熟练的剪掉鱼眼和鱼翅，刨开鱼肚时他小心翼翼，因为手的抖动会划坏鱼肉。冲净内脏后还要剪掉鱼尾的横骨，去掉鱼皮的脂肪，才能进行最后的片鱼步骤。

雪白的鱼身平铺在操作台上，小徒弟左手执一把及轻薄且尖锐的河豚引，轻薄的刀身在料理师的高超手法下可以使片出的鱼肉平薄通透。

许是资历尚浅，小徒弟握刀的手一直再抖。

“怎么了，今天状态这么不好，你骄傲的左手刀呢。”厨师看小徒弟在紧张，还不忘在旁边调侃他。

小徒弟盯着手中的刀没有答话，他在试着让自己的手镇定。

“手抖成这样，难道想在鱼肉上雕出一朵花来？”厨师伸出手想要接过河豚引，“今天你还是观摩好了，河豚本来就是很难料理的，是我给你出的题太难了。不要有压力，你确实在料理方面有天分，那么我今天就正式收你为徒可好？”厨师心里是满意他这个小徒弟的。

“不要。”小徒弟声音有些颤抖，灯光斜斜的打在他脸上，看不到大半边表情，只有皱起来的左眉被厨师看在眼里。

“什么？”厨师俯下身去想要听清他的回答。

“我说不要！”小徒弟猛地抬身挥开左手，薄薄的刀身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响声。

厨师听清了小徒弟的话，有些惊讶，有些难过。

他觉得呼吸困难，如鲠在喉，因为小徒弟上一秒用那把极利的河豚引划过了空气，划过了他的喉咙。

厨师一瞬间跌坐向角落里，打翻了地上的鱼桶，水漫了一地，河豚在地板上扑腾扑腾又涨成一个大球。

厨师用双手握住脖子，试图止住已外渗的血珠。

“我怎么可能认贼作傅，”小徒弟逼向厨师，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刀，脚步也在颤抖，“你还记得你七年前杀死的男人么？”。

厨师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来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不用隐藏、当他从黑暗的角落里被揪出来的这一天，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你以为…这把刀就能杀死我么？”厨师盯着小徒弟，他不再恐惧，因为现在，世上在没有能让他害怕的事了，“这样…一把小刀…就能割透我的静脉？”厨师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的刀工…就这种水平？”

“你闭嘴！”小徒弟哭吼出来，“如果不是你杀了我父亲，我会继承他的刀工、他的店，父亲母亲和我会一直幸福的生活。我们现在穷、我没有父亲、母亲日日活在仇恨里，我们现在过的这么惨，全都是因为你！”

“你现在…杀了我就有用么？！你的父亲…不会死而复生，而你，也会偿命。”厨师试图挽回小徒弟的理智。

灯光投射在小徒弟脸上，“呵呵，你忘了么，我还没满十八岁。”小徒弟的嘴唇有些发白，话音也紧张的颤抖，他眼里的绝望或许多于仇恨。

“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牢？”厨师忽的站起来，他的身影笼罩着小徒弟。

小徒弟没想到他会突然能站起来，本能的后退两步，想要跟厨师保持安全的距离。

厨师缓缓的向小徒弟探出身子，“你..杀了我之后，你热爱的…料理永远学不到，你引以为傲…的刀工，就去监狱里练习一辈子吧。”说罢他迅速出手打落了小徒弟的刀。

刀落向地板，小徒弟惊慌的扑过去将河豚引重新握在手里，地板上的水被小徒弟溅起，溅到厨师脚下。

当小徒弟回过身时，厨师已经在案边取了一把剔骨刀站在他身侧，厨师的的身影笼罩着小徒弟。

“要么…试试哪把刀…能杀人，要么滚！”厨师不想再跟小徒弟继续周璇，他需要快点止血。

小徒弟惊慌的扔掉河豚引，手脚并用，破门而逃。门关合的瞬间，厨师看见外面似乎在下雨。

小徒弟逃掉后，厨师重新跌坐在地上，他已经没有站立的力气，他拾起身边的河豚引，用围裙擦拭着刀柄和刀身上的指纹。

他粗粗为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便摊躺在操作桌旁边，“明天怕是一早就要去自首了吧。”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

柳刃 | YANAGI BA

警察第二天来到藤原料理店的时候厨师已经死了。

厨师的尸体倒在操作桌旁边，室内有明显的搏斗痕迹，鱼桶倒在尸体旁边，河豚已经发硬，地板上散落着两把刀，殷红的血迹盖过了水迹。

厨师中了五刀，胸、腹、肩、腿和喉咙。除了喉咙的一刀，其余四刀全都避开要害，死因是流血过多。

店内的长桌上，有一只铜铃摆在正中央。

警察拿起桌上的铜铃，看到下面压着的一页被裁下来的报纸。报纸的日期是7年前，报纸上报道的是当年他没有破获的那场抢劫杀人案。

警察想他知道打雷那天厨师说的话了。

厨师说”千万别死 ”。

---

有关刀的科普和插图来自 九千砥石与厨刀 的专题页。

>>原创转载需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