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过度自信

理解的错觉（The Illusion of Understanding）

我们自我安慰地觉得世界万物都是有意义，可以被理解的，这种幻觉建立在一个牢固的基础上——我们最大限度地忽略自己的无知。

世上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随机的，人们认为天资和意志的作用都要大于运气。大家通认成功是一系列正确决策和努力的结果，但是往往它是一系列运气的叠加。好的故事为人们的行为和意图提供了简单且合乎逻辑的解释，而且会使人产生某种它必然发生的错觉。

谷歌变身为科技产业巨头就是这么一个故事。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两个研究生发明了在互联网上搜索信息的好方法，并以此筹集资金创建了一家公司。许多年过去了，如今谷歌是股票市值最高的公司之一，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两位创始人在创立谷歌的一年后本打算以不到100万美元的价格卖掉它，但买方觉得太贵没有接受。

谷歌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几乎都为他们带来了美好的结局，而外界也对于描述谷歌如何打败竞争者津津乐道，好像谷歌且只有谷歌能做到如此成功，它是一种必然。（事实上，参与竞争的公司如此之多，总有一两家能集齐所有的好运获得成功，就好像让很多人竞赛抛10次硬币，总有少数几个人能连续10次抛出正面。我们看到的都是幸存下来的幸运儿，然后把他们的事迹总结为所谓的成功学，而其他99%的失败事例是不会被人们关注的。这就是为什么查理芒格（巴菲特的投资合伙人）每次做投资的时候不是看成功经验，而是去看以前的失败经验清单，尽量减少犯错的几率。）

（我们常常把成功的人看成是英勇果断的冒险家，然而更可能的是，成功的人有很好的运气，然后通过一系列避险，而不是冒险，淘汰了更多的人，成为了更大的赢家。）如同看着一位技能娴熟的筏夫沿激流而下时巧妙地躲过一个又一个暗礁险滩一般，阅读谷歌的故事之所以令人振奋也是因为故事中艰难风险接连不断。然而，两者间有着很大的不同。技能熟练的筏夫有过上百次顺激流而下的经验，他能通过观察眼前的激流预测哪里有障碍，他学过如何对姿势进行微调来保持正确的方向。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却没有多少机会去学习如何创建一家大型公司，更极少有机会学习如何避开潜在的风险。当然，谷歌的案例也包含了大量的技能，但运气的成分越多，从中能学到的就越少。

成功学的书之所以畅销，是因为它们结合了光环效应和以偏概全的心理学现象，让消费者产生对决定成功与失败因素有明确了解的幻觉，哪怕这些因素有多么虚假都无妨。知名成功学书籍《基业长青》（Built to Last）一书中对一些卓越的企业和不怎么成功的企业的业绩差异做了详细的研究。但是在书出版之后的跟踪研究显示，这些差异几乎趋近与零。另一本著名的书，《追求卓越》（In Search of Excellence），出版之后，书中提到的各家公司的平均盈利额也在很短时间内大幅下降。《财富》月刊做了一项关于“最受推崇的公司”的调查，发现在过去20年里，评级最差的公司比最受推崇的公司股票收益更高。这一系列现象都没有什么规律和解释可寻，它们是本书第二部分提到过的一个统计学事实的体现——回归平均值。运气好的和运气坏的公司表现都会往平均值靠拢。

有效性错觉（The Illusion of Validity）

对某个判断的主观自信并不是对这个判断正确概率的合理评估。自信是一种感觉，它能反映信息的连贯性和处理该信息时所体现的认知放松。承认事件的不确定性是明智的，但如果有人声称对一件事信心满满，那只能说明他在自己脑海里构建了一个连贯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没必要是正确的。

技能错觉是有效性错觉中的一种，投资股票的技能错觉十分普遍。股票的（短期）波动是随机的，预测股票的涨跌和抛硬币差不多。作者曾获得过一次机会，可以近距离调查金融技能中的错觉问题。他应邀为一家公司的投资顾问小组提供建议，对方给了他一张有25位匿名的财富顾问连续9年的投资收益的表格。每位顾问每年所得的分数直接与他的年终奖挂钩。作者研究了表格里的数据，发现技能差异的相关性为零。这样的结果表明这些财富顾问9年来的业绩结果和掷骰子是一样的。但是顾问们却觉得这是一份严肃的，需要专业能力的工作。然而作者的发现并没有改变什么，而且他的结论被公司高层刻意掩盖了，公司还是照以前的规则行事。

（漫画：控制错觉）

对技能的错觉不仅是个人的失误，它还深深植入了这个产业的文化中。许多对这一基本假设提出挑战的事实，威胁着人们的生计和自尊心，所以还远远没有为人们所接受，人类大脑还没有消化这些事实。主观自信与专业文化，为有效性错觉和技能错觉提供了生存土壤。

另外关于技能错觉的例子就是，专家的预测比不上简单的运算。一位叫Orley Ashenfelter的经济学家曾经用简单的几个变量推出了一个预测葡萄酒未来价格的算法，他只是通过天气的三个特征——夏季生长期的平均温度，丰收期的降水量以及上一个冬季的总降水量，来进行估测。他的公式非常精确，预测价格与真实价格的相关系数超过了0.9。（书中还举了许多其他简单运算超过人为预测的例子，而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和越来越先进算法，计算机在大多数事情上的预测超过人类是已经在发生并开始被采纳的事。计算机用的是数据和概率，而人类的大脑是遵循直觉的。）

什么直觉是能被相信的？

作者和另外一位心理学家Gary Klein对火场指挥官（消防队队长）在任务中做决策的技能做了研究。指挥官们花了超过10年的时间进行真实和虚拟的演练，以识别不同情况下的合适选择，这些训练里面同时涉及了系统1和系统2。系统1负责调用记忆中熟悉的场景，以对当前任务进行匹配，然后系统2参与，分析，模拟，以检查系统1调用的场景是否有效。通过长期的训练，指挥官能从大量经验中获得准确的直觉，并做出在房屋坍塌前逃脱的令人称奇的决策。同样象棋大师也能从棋局微妙的提示中找到答案，而旁观者完全看不出来。这些都是长期积累获得的技能，而并非幻觉。

判断一个直觉到底是主观自信，还是一个反应真实水平的技能，要考虑技能的习得是否满足两个基本条件：

—— 一个可预测的，有足够规律可循的环境

—— 一次可以通过长期训练学习这些规律的机会

以上两个条件满足，就可以培养出正确的直觉。医生、护士、运动员及消防员面对的都是复杂却基本有序的环境，相反，做预测的股票投资者以及政治学者是在有效性为零的环境中行事的，他们的失败反映出他们尝试预测的事物基本是不可预测的。

规划谬误 （Planning Fallacy）

人们总是乐观估计一项规划中的项目。作者曾经组织过一个团队编写一门新课程。大家在进展一年后给出内部估测，完成项目最多还需要2年半时间。然而作者在听取了课程编制专家的意见才知道，类似的团队和项目，平均失败率是40%，即使成功，耗时也要7年以上。作者的团队并没有对这个基础比率的数据做出相应的反应，而是继续相信自己目前的进展。最终，新教程在8年以后才完成！而作者早已离开了团队。

对项目成果过于乐观的预测随处可见，它们有以下特点：

——预测不切实际地接近理想状况

——预测准确率可通过参考类似案例的数据得到提高

这里摘录两个大型的规划谬误作为例子，已显示它对于公共项目的支出有多么大的影响：

（新苏格兰议会大楼）

1997年7月，爱丁堡规划中的新苏格兰议会大楼预计的最高预算是4000万英镑。到了1999年6月，建楼的预算就变成了1.09亿英镑。2000年4月，规划者将“成本上限”修改为1.95亿英镑。到2001年11月，他们又将“最终成本”预估为2.41亿英镑。这个最终成本在2002年年末的时候又上涨了两次，成为2.946亿英镑。到2003年6月，预算又增加了3次，达到3.758亿英镑。这栋大楼最终在2004年建成，最终耗资约为4.31亿英镑。

2005年的一项研究对1969~1998年全球范围内的铁路项目进行了检测。其中，超过90%的项目都高估了新线路的乘客数量。尽管这些乘客的差额曾被广而告之，这30年间对乘客数量预测的准确度却没有什么提高。设计者对新铁路项目的乘客量的平均高估率达106%，平均成本超支45%。尽管收集了越来越多的证据，那些专家却并没有利用这些证据。

注意基础比率，采用外部意见，获取同类别案例的统计数据，并用该项目的具体信息对基准预测进行调整，是减少规划错误的有效方法。

资本主义的引擎

在美国，81%的小型企业创办人认为他们的胜算达到70%甚至更高，有33%的人甚至认为他们失败的概率为零。而事实表明，小型企业能够生存5年以上的概率是35%。90%的司机都相信自己的车技要高于平均水平。

（作者在这一章讲的是过度乐观，并且给乐观冠以“资本主义引擎”的标题。）乐观主义者通常都是开朗的，也因此颇受欢迎。他们对失败和困难的承受能力都比较强，患抑郁症的概率低，免疫系统良好，更注重身体健康，也更长寿。这些乐观主义者是发明家、企业家、政治和军事领导人，他们寻求挑战，承担风险，最终在运气的照顾下获得了成功。这种人承担的风险远大于自己所能意识到的水平。

乐观主义对总体经济的影响可能是积极的，但是过度乐观对个人却有害。前文所提到的Gary Klein提出了抑制过度乐观的方法：“事前验尸”——各个组织也许比个人更能抑制乐观主义情绪。流程十分简单：

当一个机构即将做出一个重要决策但还没有正式下达决议时，Klein提议召集对这个决策有所了解的人开一次简短的回忆。在会议之前有一个简短的演说：“设想我们在一年后的今天已经实施了现有计划，但结果惨败。请用5~10分钟简短写下这次惨败的缘由。”这是一种通过制定方法，用团队的力量克服过度自信的做法，它能激发独立思考和想象力，并将团队的想法引导到最需要它们的方向上去。

“事前验尸”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也不能提供完整措施使我们避免意外，但这一方法在一定成都可以减少计划的损失。而这些损失一般都是因“眼见为实”的偏见及盲目的乐观主义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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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自信是每个正常人都难以避免的，程度不同而已。乐观的心态可能是一种生存本能。世上恐怕只有抑郁症患者才可能“被动”地完全消除过度自信。但是，我们既不想患上抑郁症，又不想盲目自信地做出错误的判断。书中所呈现的普通人大脑的思考方式，是大行其道的心灵鸡汤、成功学所没有呈现的，也是大部分人都看不到的月球的背面。而这么多不理性的思维，竟然是人类活动的常态。再次感谢靠心理学研究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作者多年积累成就的这本著作，让我又一次被正确地“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