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终于在奶奶怀里安静了下来,妈妈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倚着墙坐了下来:“我的妈呀,可累死我了,他从来没这么哭过,这也不冲了哪门邪了,这么小,你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也不是咋的了?哭的那小脸都不色儿了。”妈妈这时才知道害怕,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
奶奶看了妈妈一眼,“没事,这不好点了吗,累了,你就歇会,我给摸摸。”
说着,奶奶把手搭在小弟的头顶,摸着小弟的头囟儿,“是吓着了,白天你抱孩子上哪去了?”
“没上哪呀。”妈妈说,“就去了一趟大坑沿,那几个鹅子跑莲花泡去,太阳都落山了还没回来,我就抱着孩子去找,在菖蒲荡里找到了,那水不深,我就抱孩子下水把鹅赶回来了。”
奶奶没再问,只是拉着小弟的小手,用大拇指按着小弟的手心,微闭了眼睛,半天没说话。
二妹和小妹一直趴在妈妈的身边,好奇的盯着奶奶。大弟则趴在爸爸的背上,俩手搂着爸爸的脖子,也歪着头看着奶奶。我始终站在奶奶身边,拉着小弟的另一只手,不错眼珠的看着奶奶,妈妈和爸爸也是在等着奶奶说出个原由来,我们一家人,都像静止的雕像似的,谁也不动一下。仿佛空气凝固了,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这时,奶奶睁开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们都似乎被解放了一样,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我也松开了小弟的手,仍旧看着奶奶。
“这孩子本来火力挺旺的,就是你在叫鹅的时候,冷丁一声,给吓了一个冷颤,这不,就招上没脸的了。”奶奶轻轻拍着小弟,身体也随着拍打的节奏轻轻晃着。“那个莲花泡,和北边的黄土坑,那都是打八路时的战场啊,那年,那里死多少人啊,从江叉子过来的,顺着饮马河东岸一路向南,从咱们这一直打到五家子,朝阳堡,才从铁路中德桥进了德惠。”
“可不,那时我都五六岁了,还记得咱们家住的那些八路,柴火堆都睡的人。”爸爸也跟着说。
“唉,死那些人那,部队过去了,尸首都来不及埋,还是老爷子领着村里人,用十来挂大马车把尸首给拉到东山根子给埋了的。肉身拉走了,那魂魄就扔这游荡着了。这不就是,孩子下一跳一激灵的功夫,就惹上了。”
“那咋整啊,是不得送送啊。”妈妈看着奶奶,“快给整整吧。”
“那不得送走咋的,孩子这么小,哪受得了这个。这我是巫婆,多少是恐惧我几分,没事,这都不是犯轻容的事,也是机缘巧合,不是摸谁找谁的。”奶奶把睡着了的小弟轻轻放下,“一会星星出全了,给送走就没事了。唉,也是些可怜的人,撇家舍业的,死了,也没个人经管,真成了孤魂野鬼了,给送点吃喝,拿几个大钱,走吧。”
到八点多的时候,奶奶拿着水瓢,舀了半瓢水,又往水里放了一把米,然后拿着一卷黄纸,在小弟身上,左拎三圈右拎三圈,在小弟头顶的炕檐下点着,放进水瓢里,把瓢和一卷纸递给爸爸,让把拿到十字路口烧了,再把瓢里的水倒在十字路口,“记住,去时别回头,往回走也别回头,见着谁也别言语,回来把瓢扣马窗台上就行了。”
爸爸按着奶奶的吩咐做完了回到屋里,见小弟的脸色儿也过来了,又红扑扑的了,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一会儿,小弟也醒了,又起来满炕的爬,冲着大家哏哏的笑着。
我和奶奶回后院时,想起奶奶说的,战场,死人,心里有点胆颤,紧紧的拽着奶奶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屋。
这一夜,我没怎么睡着,一直想着,奶奶怎么就会看呢,怎么就知道呢,奶奶说她是巫婆,巫婆倒底是啥,是神仙吗,还是妖怪,还是鬼啊?越想心里越感到恐惧,越是不敢睡,等到后半夜不由自主的睡着了,梦见的都是莲花泡,菖蒲荡里好多的死人,尸体,还有枪声,炮声,火光,流血。
吓得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梦,是梦,我要醒过来,快点醒来。鸡快点打鸣儿吧,鸡叫就亮天了,我就能醒了,就不怕了。
后来,还是奶奶叫醒了我,奶奶说听见我一直在哪哼哼着,怀里紧紧抱着被,一脑袋的汗,就知道我是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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