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4日的晚上,地铁已经到了镇坪路,我突然决定掉头去南京西路看看。最近写活动策划,偶然了解到文案大神杜蕾斯,对这样一个游走在敏感话题边缘的品牌突然很是好奇。虽然读过福柯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扯几句类似于“一切权力最终指向性权力”之类的话语,或者是从他的诸部著作中读到“话语是围绕着叙说那个不可说的‘无’”,可是杜蕾斯并没有讳莫如深。它得以各种形象的方式去表达他们的产品,还得带点诙谐幽默,这可不容易。
所以我决定去探访一下。2月14日,他们在DRAMA酒店举办的情人节派对,到底在玩些什么。
那天我没有化妆,没有穿羊绒小裙子,痘痘也没有消。就凭借着VICE所谓的“放肆的大学生”的勇气,大摇大摆地就去了。自从读了VICE以后,我觉得我的神经病都治好了。我相信MODERN的新新人类不会拒绝一个长相丑陋但灵魂美丽的小女孩,不会拒绝一个接触过理论边缘差点快死掉了的(前)(伪)学术青年。
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好。接待的小姐姐是真的很好看。有一个有着我梦想中的女人的模样,带着小礼帽,穿着小黑裙。另一个小姐姐是我想成为的模样,头发短短,五官寡淡,穿着可能是来自zara的大麻袋裙,微笑也是浅浅的。她们根本没care我穿得像个互联网民工,没care我的气质似乎和HIGH FASHION的南京西路格格不入,把我引入座位。酒单上,鸡尾酒莫吉托之类的常见,还有咸柠七啊等等我看不懂的菜单。
我的对面坐了一位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中年成熟男性,在一个劲儿的刷手机,看样子也是很尬。我来杜蕾斯当然不是相亲的!作为一个单身狗,前往一场隐秘而亮丽的派对,颇有种孤军只身上敌营的悲壮之感。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总不可能搞什么淫秽色情吧。如果搞了,我就赶紧撤。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根本就不期待杜蕾斯会出什么荤段子或者是劲爆点。
脱离了秘而不宣的sex,这个活动,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恋爱派对。游戏规则是坐在长条桌对面的两人接吻10秒即可获得两杯酒饮。不用鼓动,左边的穿着黄色大卫衣的女孩子就自告奋勇地举手。他们甜甜地吻了10秒,坐在一边见证的我,也真心诚意地为他们感到开心。接着是一对外国情侣,再接着,是一对看上去要比我成熟多了的小哥哥和小姐姐。
暖场结束,浸入式戏剧开始。上演的剧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选段。罗密欧以为朱丽叶即将弃他而去,慌忙寻找。朱丽叶返回,二人在惶恐与惊喜的交织中私定终身。演员们围绕在观众的桌边认真表演,而观众们,则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一开始,我觉得有些生气:这些观众,怎么可以那么不懂戏剧?明明是严肃的正剧,不应该安静地欣赏吗?我沉浸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中,共同分担着他们怦然心动的不安、相爱的美好和离别的苦涩。
后来,罗密欧要寻找神父证婚。神父哪儿来?神父就从人群中来。演员从我们中找了一个男孩,请“神父”宣读誓词。“浸入式戏剧”由此而来。观众不再是戏剧的观看者而同样也成为演员,演员不再是高高在上供我们观看的冷漠标本,而是下沉到观众中,和观众互动。按照本雅明的话说,大众意识的兴起导致了“灵韵”(Aura)的消逝。可是,“灵韵”真的消逝了吗?
在杜蕾斯的情境下,在爱情主题酒店里上演的这场莎士比亚戏剧,似乎正是对戏剧古典意蕴的再激活。须知,莎剧在当时就并非高贵典雅的专属,而是也带着市井与粗俗。我们都知道Ophelia和“O的隐喻”,也知道太多关于《哈姆雷特》和其他作品中的关于性的隐喻。只是,莎士比亚的文学光芒实在是太强大了。它强大到让人们都快忘却,他的戏剧在上演时就带着粗鄙气息。在大剧院看过《亨利五世》,戏剧中的性暗示被原封不动地翻译出来,自是引观众们狂笑。然而,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戏剧才完成了和观众的互动。
这逼迫我重新去思考这场探寻的意义。我真的是抱着“放肆的大学生”的平等心态来玩耍的吗?“放肆的大学生”,似乎只是对我这样一个无工作无收入无服饰的三无社会人员的一个保护身份。如果我真的不在乎,我应该连这个“大学生”的标签都不要,发自内心地承认这个社会各人之间的人格平等。可是,现在的我,只是在用“大学生”的帽子,去乞讨一种安慰罢了。我希望的,是不会因为穿得像个“大学生”而非“南京西路社会人”而被歧视,可是我的心里,真的尊重和认同这一秩序吗?
就像这场以对“性”的猎奇为名的探寻。
我之所以认为这场活动值得去看,不正是因为从心底里好奇“杜蕾斯”,和它所牵涉的隐喻义吗?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在传统的话语体系中,“性”是黑暗的、秘密的,被压抑和缄默不语的。它处在“下”的位置之上。《金瓶梅》也好,明清小说也罢,它们都被看作某种黑暗的、龌龊的禁语。
可是,“性”本身就包裹着爱情。它不见得是某种坏的、不好的东西,只是一些人的非法利用,才让它蒙上了可耻的面目。
必须承认这种想象的高下性。正是悬崖式的话语,才使我们的世界变得有趣。我们谈论的,并非杜蕾斯本身,而是它引发的无限想像。莎士比亚的剧作里那些荤段子之所以精彩,正是因为它人人都懂,却无人说破。人人都知道那些隐喻之下隐藏着什么。
最后,我决定放弃这场高下的比较和对自我的批判。就让不该说的沉默吧!让这些被压抑的隐秘沉默之物继续被压抑,被猎奇吧。不平等才是世界秩序的常态,而正是这些高下的冲突与对比,才造就了惊奇的出现。
我没有走完整场活动。华服丽饰的小姐姐们端上了精致的马卡龙,我也没有吃。我们终生所究极追求的意义皆止于生命,可是营销的有趣、杜蕾斯的美丽、食物的可口,都是围绕着生命,去编织华丽的话语。没想到,这些话语,竟把这个世界打造得如此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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