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路口究竟是什么在牵绊你

      如果一部短篇小说蕴藉丰富，读后有无穷的回味，那就堪比一部长篇。有一部短篇给我带来的感觉就是如此，阅读之后过了半年，这期间我也涉猎其它书籍，处理各种日常琐事，理应早已将其淡忘。然而，每当我不是心事重重，急于赶路时，经过十字路口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它来。这部小说就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之一的欧•亨利笔下的《命运之路》。

      欧•亨利是19、20世纪美国的小说家，其作品以出乎意料的结尾为典型风格，经常让人为之一怔；又或者以“含泪的微笑”方式结束，使人倍感温馨。他作品取材于社会生活，都是你我周边出现的小人物、发生的小事情，通俗易懂。但是就《命运之路》而言，作者探讨的是一个严肃的人生问题——命运的路口究竟是什么在牵绊你？或言之，是命运决定了你还是你决定了命运？

     首先，这部短篇分为三个小部分。作者没有一挥而就，构成一个整体框架，然后以一贯的方式甩出意外的结局。或许是因为命运问题，自古希腊、罗马悲喜剧作家用各自的作品演绎过、深究过，留下了无穷的唏嘘长叹，并不容许人用“取巧”或“机智”的方式来回答，也不留有“肤浅”的立足之地。命运使人类仰望星空，俯拜大地；为寻求一个终极回答，世界上产生了各种宗教及仪式。所以，作者在这部小说里借助一个主人公，呈现了三个不同面的悲剧（它不是一条叙事线上发生的故事，而是同一人物在三个不同时空的假设）：大卫面临着人生两大困境，一方面他爱好诗歌，努力想成为诗人，心中期望“等到全世界的人都吟诵我的诗歌那一天”；另一方面，他的理想没有得到支持，反而受到恋人伊冯娜的嘲讽。于是他决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家出走去外面的大世界闯，追寻自己的梦想。可以说，大卫的困境是我们每个平凡人都会遇到的，理想远大绚丽而现实卑微狰狞；为了生计，我们不能不放弃理想而向现实缴械投降。

在离开前夕，大卫写下了这样几行诗：

我踏上许多条道路

追求人生的真义。

我心纯志坚，以爱情指路，

难道真心和爱情

在人生之战中不愿为我佑护，

让我主宰、选择、左右或铸造

我的命运？

     寥寥数语，一个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的诗人形象已经跃然欲出。“真心和爱情”难道可以成为他远行的依靠，甚至让他主宰、选择、左右或铸造命运？这无异于将一张画得惟妙惟肖的钞票，拿去商店购置商品，虽然可欣赏，却不实用。实用的东西一定好吗？人难道不需要追求真心和爱情？这些问题难以找到统一的答案。

     正如大卫自己所写，作者在接下来的安排中让他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分别踏上了三条不同的道路。过去，我们都知道蝴蝶效应，选择不同的道路，人生也就不同。所以，有人说，选择决定人生。然而，在这部短篇里，这一理念被颠覆了。每一条道路都是一个独立的部分，却宿命般地带来同一种惊人的结果。

     第一条道路向左，他在路上遇到了博佩杜依斯侯爵，一起进入了酒店，侯爵因恨要将自己的侄女（她已无依无靠，唯有侯爵一个亲人）嫁给路上遇到的第一个男人。粗暴野蛮的侯爵让他十分厌恶，而在侄女的脸上，诗人看到的是一种忧婉动人的美。追求美的大卫立刻倾心，表示出自己的意愿，“你已经听见，我是个牧羊人。有时我也梦想成为诗人。如果恋美崇美是对诗人的检验，那么我的梦想现在变得更加强烈。我能为你效劳吗，小姐？”在这个象征着美的女人袒露身世之后，大卫立即愤怒了，他无法忍受美被暴力压制、强迫，更无法接受自己视而不见；于是他怀着一种英雄主义，为自己赋予了拯救真心、爱情的权利，担上了战士的责任，不顾一切的向侯爵决斗。枪响之后，“大卫仍然直挺挺站着，慢慢转过头来，眼睛搜寻着他的妻子。随后，外衣从身上滑下，他也瘫倒在地板上，彻底崩溃。”在这部分，作者一直以大卫为名来叙述他；而决斗毙命后，作者却这样描写：“在银酒杯客店，老板手搓手，六神无主，俯身看着被击毙的诗人的头颅；桌子上二十四支蜡烛的火苗飘舞晃动。”

     毫无疑问，“诗人”二字在这里别有深意。或者，暗示他生前默默无闻，死时极备哀荣，终于付出生命，实现了诗人的理想；或许，暗讽他天真、可笑，死于非命，理想也终于吹灯拔蜡。

      第二条道路向右，他沿着路走到一套廉价出租房里住了下来，某天又碰巧遇到了一个年轻女人。那个女人有着诗人无法描述的紫色，变幻莫测的眼睛，举手投足如同天使。短暂的邂逅，大卫被她的热情、主动迷得神魂颠倒，透露出自己的房间；甚至像做梦一般，忘记了自己家乡的恋人。然而，对方在秘密叛乱，只是需要一个他这样送密信到宫廷内部的使者。因为他“跟他在乡下照看的羊羔一样天真无邪、温驯善良”。于是，大卫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去传信，对一系列暗语、口号都不在意，仅凭着对“美和爱情”的信任，去宫廷送信。最终，也就送了命。死到临头，他这样辩白：“我不懂这封信的意思，但我可以发誓担保，她既漂亮又善良。”而且，大卫还相信自己的眼睛，说“我仔细看过她的眼睛”“从她的眼里我已经得到证明。你想怎么都行。” 如果前一部分，为了向暴力挑战而死让人可敬，这一部分读完则变得可悲可叹了。因为国王让他假冒自己出宫，作为一个政治工具，承受暴乱的危险；而自己趁机剿灭叛徒，除去一次危机。最后，当他成为国王的替死鬼，政治动乱里不明所以的受害者，却还坚信着美的信条：“坐垫上躺着可怜的模拟国王兼诗人，被从博佩杜依斯侯爵大人的手枪射出的一颗子弹击毙。”

     第三条路，作者让大卫回归起点，即把一切因为离家出走导致的后果排除在外。他在十字路口忽然醒悟，决定留下来书写人生、爱情、美的诗篇。于是，他得到爱情，不久便成婚了，他的父亲通情达理，妻子贤惠勤劳。之后，他继承了父亲的羊群，成为一个牧羊人，似乎生活一切都已经幸福圆满。然而，春天到了，一切生意盎然，又唤醒了他写诗的念头，他的诗写得越多，羊群就被狼捕食得越少。于是作者为他安排了一个人来看管，一个瞌睡虫，羊仍然在减少。作者写道：“狼群不失时机，发现诗歌和睡眠原来同出一辙。”面对现实和理想之间亟待解决的矛盾，诗人在别人的推荐下去请教一个学识渊博的老者，想判断自己究竟能否成为诗人。得知自己的诗被喻为“乌鸦的歌”后，大卫终于放弃了。可是，他并没有安心去生活，在日常生活中体会诗意，而是索性去买了一把枪。这把枪是一个叛乱的贵族被抄家后拍卖所得。（此处，作者衔接了上一部分叛乱的故事，即大卫回家后，另一空间的叛乱仍然发生了）最终，大卫自杀了，致命的那把枪，正是博佩杜依斯侯爵的手枪！

      三条不同的道路，同一个人，同一个悲剧。这部短篇构思奇妙，用三个不同部分探讨了一个人的命运。大卫无论走上哪一条道路，改变的都只是表象，即所遇的人和事物；没有改变的是他自己的本性，及气质导向。他忠于理想，敢于追求，具有诗人天真、浪漫的禀赋，却又容易陷入幻想的泥淖，不通世故，不切实际。诚然，人生因选择而不同，作者也并非全盘否定选择道路给人生带来的影响；只是，最终的命运骰子，即不同道路，体会到不同生活表象后，却落在了自己本性的那一面。所以大卫在三条路上遇到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物，却最终都死在博佩杜依斯侯爵的手枪下。

    很多时候，我们喜欢假设和如果，现在的不如意，只是因为当初选错了路，如果选择了另一条，便不会这样困窘落寞，殊不知根本原因却在自己。有一首歌叫没有如果，唱出了人们的无奈，而真正的无奈是：即使有了如果，也走不出自己的命运。

        因为一个本性忧郁的人，可能会对一朵馨香的花朵微笑片刻，过后却为它的凋零难过整天；一个天生达观的人，或许会因一个小瓶子的破碎而痛哭流涕，眼泪一干，他的脸上又重新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