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打来电话说姥家的旧房子要拆掉了,他拍了张照片给我。
家里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姥姥坐在中间,双手放在膝头,左右站着我和妹妹。妹呆呆的站在那,又黑又胖。我歪着头,半张着嘴,不大高兴的样子。
妈妈总说姥最疼我和哥,我俩分别是她两个女儿生的。姨离过婚,哥随姨的姓,姓“宋”。姨把哥给了姥姥,就一个人去了广州,等哥大了,才回来。哥是姥一手带大的,性质差不多是姨的弟了。
小时候家里的土房子离姥家很近,姥爷是村里的村官,房子建的也是村里顶好的。门前有棵高大的杨树,夏天傍晚一家人坐在门前看赶羊的牧人经过,牧羊犬狂吠的混在里面,跑前跑后。姥爷抽烟抽得凶,那时候点灯泡还是富裕人家才有的权利,姥爷把烟吸得通红,引来一群的蚊子。要是被花脚蚊子咬上一口,妈就涂口水在上面,这一周都不痛快。
等姨回来了,就把哥带走了,姥姥身边只剩下我和我妹。舅家是开果树园的,小时候她从学校带回来的东西我都没见过,听她说住校时吃的肉,我都记不得是什么样的滋味。
姥姥是不喜欢爸爸的,到她过世为止,她没去过我家几次。她怨我爸在我才出生时就抛下我们娘俩,出外打工,怨他是个外乡人,穷秀才吃不得苦。那些年不少人靠挖煤发了家,总有地方被人建成了煤矿。吃的了苦的爷们都下井去了,早晚班的颠倒,家里的老婆连田地都不用侍弄了。也有人丧了命,送来了十几万和一个普通的骨灰盒子。我倒不觉得爸不去挖煤有什么问题,那些挖煤的男人各个都灰头土脸的。只是妈要和他一同下田做工,我被送到了姥姥家。姥爷是村长,姥整天也不清闲。她带完了哥就开始饲养鸡鸭和猪。院子里有只大黑狗,后来我被它咬了,就再也没见过它。哥说舅把它打死了,因为它差点把我的鼻子咬了下来。当时被狗咬成什么样子也没了记忆,听妈说,她和爸在田里面吵了嘴,回来后就见我一脸的血坐在秤盘上,吓坏了她。
那之后姥姥就开始很疼我,或许是因为她照看我时害我被狗咬,又或许因为别的。乡下流传一句话“外甥狗子,吃完就走。”我和哥都是外甥狗子,哥被姨带去了城里,很少回来。初中时我开始住校,爸妈在耕地,地里有做不完的农活。姥养的肥猪几时被宰杀了,放假回来就见我面前摆着一碗猪肉豆角。自家里没有冰箱,姥姥便求人放到了邻居家的小商店里,分走了一大块的猪后鞧。之后每周放假回家我都有猪肉吃了。
春天的时候,挎上箩筐和姥姥去买秧苗。茄子,黄瓜和柿子。柿子品种多样,我喜欢吃皮球柿子,姥姥买的最多。豆角,白菜和萝卜是要播种的,用镐头挖出一垄的坑,姥放几粒下去,我在后面用脚溜上土,再虚虚地踩上两脚。旱黄瓜多滋爽口,还没长大就喜欢摘来吃,靠近根部的地方微微发苦。熟的快老的也快,就像是东北的夏天,才穿上裙子就过去了。等它黄了,表皮都起了皱,摸上去就像是屋檐下的青石板路。摘下来煲汤喝最好,酸酸的,还有股清香味。只是这样的美食存不了多久,秋霜就到了。姥姥带我和妹去人家收过的田里捡玉米和黄豆,完整的玉米很少被落下,大豆粒要蹲下来一颗一颗地捡,还会看到像蝉蛹似的生物,叫“东南西北”。你说东他就转向东,说北就指北。要是在山里迷路,有了它就不怕了。去瓜田里捡那些还没成熟的小瓜妞,时节都过了,来不及成熟就要和瓜秧一起烂在田埂上面了。捡回去的甜瓜洗干净,腌制好,炒鸡肉最是可口。配成手擀面的卤子,我能吃两大碗。要是捡回来的玉米够用,来年就可以多养几只鸡鸭了。到过节时,姥姥就差舅舅给姨送去宰杀好的鸡鸭。
姥爷走后,姥的生活一下子清闲下来,和人打麻将去跳广场舞,家里给鸡鸭和猪盖得房子不见了,她养起来花。她现在一个人住,有时候放假回家,我就去陪她。电视机整晚的开着,午后的杏子树影大的就像是张开嘴的怪物。上弦的挂钟发出关节错位的咔咔声响,姥爷的照片挂在镜子旁边。
舅舅给姥的院子摘了棵樱桃树,不久我回家就吃到了樱桃。樱桃树长得快,很快就高过了围墙,穿短裤顺着树爬上墙头,坐在那里吃樱桃。姥还侍弄着园子,到黄瓜柿子成熟时,拿到水井里一冰,坐在老树下乘凉。
姥家的大门是漆黑着的,高过了围墙。大门上了把锁,旁边还有个小门,白天时是不上锁的。有一年晚上爸妈吵架,我抱着狗一路跑到了姥家,在门口唤她,没人答应。狗跑了,我从围墙上翻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更凶了。之后姥家的小门再也没有锁过,锁头虚放在门上,没有落锁。
等我考上高中,离家远了,回去的日子更少了,趁着十一的假期回了家,想着等中午时再去姥家。刚吃过早饭,我坐在炕沿边就瞧见大门口站着位老太太,刚染过不久的头发又露了霜。伸手唤我,我连忙跑了出去,她递给我一大袋吃的,都是我爱吃的。说她打麻将赢了,路过商店时就买了来。说完就要走了,我家那路是下坡,我站在门口看她慢慢走远,变成个小黑点。
那年舅舅在城里买了楼房,姥和我说等过年时咱去他家,一起热闹下,就不用挑煤生火了,我说好。那年姥姥过世了,舅舅请去了他的岳父岳母,也不知道过的热不热闹。
姥家的小门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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