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叶儿
我一低头,眼泪就流出来了。
陶松讲述过一对饮尽苦难的姐妹。姐姐牵着妹妹的手行走在被苦难浸渍的尘世,她常常牵着病痛中的妹妹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抬头看太阳,她对妹妹说:难过时,就抬起头看看太阳吧... ...
其实,她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悠闲地坐在某处享受一刻阳光明亮的暖,她也不相信阳光可以驱散笼罩在她们生活中的浓重的阴影。她在日记里说:看太阳的时候可以优美地抬起头,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
我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听完这一段,瞬即,有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打湿了面颊,也打湿了被白雪覆盖的夜色。
那一年,大三。整个寝室都在迷恋陶松的“缘分的天空”。
每个夜晚,几个姑娘,将一个半导体的声音调到足够清亮,置在桌子中央,围坐在一起,边听边埋头备考或闲谈。有些时候,则各自抱着自己的半导体,塞着耳机,窝在床前的帘子,听着同一个音频,认领着各自的夜色。
那年的冬季,陶松离开“缘分的天空”,另赴前程。在沈阳,举办了数场“十年陶松”纪念专辑的签售会。专辑是六本磁带,收录了陶松主播“缘分的天空”十年间的数期经典节目。
不顾期末考的紧张和漫天风雪的严寒,我做了三个女生的代表,坐了近四十分钟的公交,赶赴沈阳的一家书店,捧回了三套写着签名、印着照片的磁带盒子。
我用冻得哆嗦的手蘸着青春激情的颤抖,在巨幅的留言条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和一大段留言。内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人生的迁徙,正如尺蠖一寸一寸向前的迁移。
人生的迁徙,不知彼时能参透几分,竟那样心怀神圣地写下了如此的字句。会知道,我们的人生也正在经历一场重大的迁徙吗?
会知道,之后的日月中,会经历那一次次的抽丝破茧般缠绕着隐忍与疼痛的迁徙吗?
大四的冬天,女友H正陷在考研的焦灼与一场持续了数月的病痛的折磨中,而我,也正在人生的歧路上进退两难。我们的人生,在各自的路途上,卡在一截崖壁的中段。
H从大连,坐了数小时的虎跃来我的学校,是在她准备做手术的前几日。
她说大约晚上九点半以后到,我预算好时间,提前半小时在学校的咖啡馆要了两份热饮,用毛巾包好放在桌子上,然后打车去了附近的肯德基,要了份套餐。怕食物冷掉,我解开大衣,将袋子紧紧裹在怀里。不是太过矫情,是因为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不能吃生冷的食物。刚刚回到宿舍,便接到了她已经下车的电话。
站在学校门口的天桥下,我们相视而笑,一如往昔地,清浅却极温暖地微笑。
一天两夜,我们在一起,吃饭、游逛、拍照,挤一张小床,去自习室小坐。肩并肩坐在自习室的椅子上,感觉时光又重新回到一起手牵着手唱着梁咏琪的《凹凸》穿梭在校园甬路上日夜备战高考的高中时代。
我们说笑,说起那截崖壁,浅浅的微笑的嘴角,和坚定的落在彼此眼睛里的目光,给了彼此严肃且郑重其事的鼓励。
第三天早晨,送H上车后,回到寝室,室友们都已经去上课。我一个人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拿起毛巾捂在脸上,放声大哭。没有原因,也许是因为只有奔涌不息的泪水可以填补心头的空荡,那比半截崖底的深渊更加巨大的、无底的空荡。
四天后,我接到表姐的电话:外婆病重。
在外婆的病榻前日夜不眠地守了一个星期,看着外婆由清醒陷入昏迷,一次比一次更加严重的抽搐终将外婆带入弥留,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像一条曾经奔流不息的河床,无可挽回地蒸干了最后一滴水分,八十四年的红尘蹉跎,在最后吐出的那一口微弱的气息里散去了,全部散去了。
生命在某些时刻落下的苍凉,那样无助又无奈,但那凛冽却是那样的透彻。
我站在那截峭壁上,尽收苍茫,已看清了落定的方向。
之后的夏天,女友N为了挽留爱情,奔赴北京。与男友相见,却只是将悲伤酿成了决绝的悲凉。她被这决绝的悲凉冰冻,在夏日的繁茂里,是那唯一的一株枯萎。
我握着她的手,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言语。第二天,我将陶松纪念专辑中的一本磁带塞进她手里,若无其事地说:听听吧。
后来,她说,自己坐在校园后面的小山坡上,一个下午,一遍遍听着娃娃的爱情,听她为爱奔赴北京的故事,和她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她插着耳机,泪如泉涌,肆意地大哭,无所顾忌,让哭声和陶松那带着磁性的声音相互淹没。
她说,娃娃就是她自己呀。
那一个下午的泪水,润泽了一片枯萎,也让这重新盎然起来的青翠比从前更耐得住风雨的摧残。被泪水灌溉过的生命总会生长出繁盛的坚韧。
只是这灌溉,有时是喷薄的爆发,有时是隐忍的倒流。
现在的夏季,仍然是雨滴一滴挨着一滴,繁茂一片连着一片。现在的我们,都已走出了那些嶙峋的日月,在一条新的路途上一手紧握,一手放开。
H和N都已是幸福的母亲,家庭、事业、和爱,耕织着,且享用着。
现在,每一年的夏天,我和远方的H都会又一次小聚,谈当下的琐碎,和遥远的盛大的梦。
是的,我们一直都是,一起在阳光下筑梦,一起在黑夜里做梦。怀抱了那么浩瀚的宙宇,为什么要熄灭那闪烁着星辰的执念呢?
我和H说,我们偏要在一条不切实际的道路上,走出路人不解的鸟语花香。
很久没写诗了,但诗歌依旧是我的宗教,一直都是,我唯一的宗教。每一首真正的诗里,都隐匿着一个灵魂。
那些灵魂里,隐匿了一面又一面的镜子,或者藏匿了我们自己。
读或者写,都是一种对话,与内心,与这尘世。像此刻,我读着颜梅玖的《哥哥》,打开被风吹远的往昔,也打开引领梦的执念。
那就抬起头吧。
在泪水蓄涌的时刻,抬起视线,让咸涩倒流;或者,昂起下巴,打开胸腔卡住泪腺的闸门。
我们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姿态,去追随悬挂在前方的太阳,像向日葵一样。那太阳,不是别的,正是我们悬挂在体外的内心。
人生不过如此,是弘一法师临终时写下的那一句: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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