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我来自湖北。
她又问具体一点的地方呢,我说,那是在武汉隔壁不起眼的小市,市里偏僻的小镇,镇里面很小的村里面。总而言之,是山沟沟里吧。
记忆中,在那个算不上偏僻的村里面呆了四五年吧,村里面没有山,但是村头有条小河,河里的水曾经很清澈,在稍浅的地方也能见到底。
我和我的两个堂哥,还有几个姑妈家的孩子一起,放在我大伯家里养。从大伯家往左走七个房子,就是我外婆家,外婆家里,也有四五个表哥表姐们,他们都在村头的小学里读书,而我在那时,是两个家里面最小的,也没有受到什么宠爱,因为孩子实在是太多了,顾不上来。
我五岁的时候,我妈从外地回来,是因为过年的时候,我抱着我姆妈(就是我大伯父的老婆),对着我妈喊姨妈,其实那时候的我,只知道外婆家每次姨妈回来看表哥,都会喊我过去吃饭,我自然而然以为我妈就是其中一个姨妈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句“姨妈”让我妈很不是滋味,并下定决心要回来照顾我。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奶奶总是被冠以重男轻女的想法,对我的两个堂哥特别好,而对于我,压根就不怎么管,每次吃饭,他们碗里总是堆满了菜,而我,美其名说是年纪小,吃不了多少,与他们相差甚远。平常有什么新衣服,都是给他们先穿,而我,穿着那些被表姐们淘汰下来的旧衣服。每个月我妈打回来的生活费总是比我两个堂哥的生活费都多,但是奶奶每次还是抱怨我吃得很多,很淘气,只知道光着个脚丫满村跑。
我不喜欢我奶奶,她总是把那一小块灶台搞得脏兮兮的,尽管那时候我并没有这个概念,只知道奶奶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是没有嫌弃的想法的,只是,后来听村里人说,真的是很脏,连村里其它老人都看不下去,但是还是给我们在吃。
我在村头的小学读学前班,那时候只有三四岁的样子,经常尿裤子,每次都被老师给送回来,受到同学们的笑话,村里人都说我是不是有点傻,然后奶奶出来,骂骂咧咧地给我换裤子,再把我扔回学校。这些记忆一直都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即使我那时候年纪比较小,但不知怎的,我却没有忘记,有时候如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奶奶每天给五毛钱去学校的食堂里吃一碗方便面,绿色袋子装着的,叫什么“劲霸王”来着,我也记不太清了,学校放点汤,热乎乎的,可好吃了。有一天,我表姐说她不想吃方便面了,让我骗奶奶,说钱掉了,让奶奶再给五毛去吃面,这样就又吃了瓜子,又吃了面。我说我怕奶奶骂,她说,不会的,你是“里孙”,我是外孙,只会骂我,不会骂你。后来我想起了,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撒谎吧,为了吃一口瓜子。是的,我照做了,可想而知,被痛骂了一顿,还想让我去把钱找回来,后来,还是从裤兜里拿出包了几层的钱,抽出五毛给我。我接过钱,飞也似的跑到学校,把钱递给我表姐,结果,她拿着我的两个五毛,买了一块钱的瓜子,分了一小把给我,她说,五毛太少了,不够两个人吃的,于是,我天真的接过那一把瓜子,放进了口袋,准备下课再吃。在食堂门口,我遇到了外婆家的表姐,她当时读四年级,问我吃了没有,我说没有,买瓜子了,她瞪了我表姐一眼,拉我进去和她一起吃了一碗面。后来下课,我想起我口袋里还有瓜子时,突然发现,我的口袋是个破的,什么都没了。
但是不久我妈就回来了,她带着我回到了属于我们的破房子里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修缮的,屋顶还是瓦片盖的房子里。她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丢掉了好多不属于我的又大又难看的衣服。
我的同桌不是我们村的,她是隔壁村的,她经常欺负我,撕我的本子,往我身上吐口水,我又胆小又老实,只能告诉老师她欺负我,可是老师也只能把她罚站,说她几句,等回到座位上,更是变本加厉的欺负我。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记得她很锋利的面相,以及往我身上吐口水的样子,原来,校园欺凌是很早以前就存在的,原来我也过过那种日子。我回去告诉我妈我被欺负的事情,她说,你为什么不打她,我小时候被欺负了就一定要打回去的,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事实证明,那可能是我小时候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了。我打了她,但我不是在学校里打的,也不是一个人打的。我叫上了我读两个读四年级的表姐,三个读二年级的表哥,还有一个读三年级的堂舅家的表哥,在那个女孩回家的路上锤了她一顿。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我表姐说得那句话,“你再敢打她试试,看你家里有没有这么多人”,或许那也属于校园欺凌的一种,或许,大家都做错了。
但值得高兴的是,那个女生再也没欺负我了,班里再也没人欺负我了。后来那个下午,那个女生的妈妈跑到我们家门口骂我妈,说我打了她女儿,我妈说,你信不信我也打你看看。这个风光事迹我们说好多年,每每讲起来,大家都乐呵乐呵的,觉得我们几个小孩真是胆大得不行。
后来,下学期时,我妈决定去另一个镇做生意,于是,带上我去镇里读书,我在另一个镇,开始了我多少年的新生活。而乡下老家,我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去,因为那是家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没人照顾我,以及,我非常开心能和我的表哥表姐们一起玩耍。
村头有条小河,那里的水特别清澈,我们每天都要去那里钓龙虾。先从门口的土里挖出蚯蚓,再从灶台上舀出一点灰,把蚯蚓放在灰里面蘸一下,在去后面的竹林里砍几根竹子,用毛线把蚯蚓系在竹竿上,提上个小桶,打着赤脚走向村头的小河,一蹲就是好久,谁要是钓上来了,就会说等会吃龙虾我多吃点,按钓的数量算。钓完后,提回外婆家,让外婆炒虾米吃,红红嫩嫩的,可好吃了,以至于我现在不管吃再多的龙虾,都会回忆起那个味道,总觉得没有可比性。有一次,前天晚上下了雨,但第二天还是大晴天,外公不让我们去河边,守着前门,但我们想着法子,从后门偷跑了,穿过一片片竹林,绕了一大圈来到了河边,那天的河边,是真的很滑啊,幸好我们都穿了鞋子。我跟着大表哥在后面走着,突然,身后的小表哥脚下一滑,掉了进去,但那里很浅,他一屁股站起来,裤子全湿了,我们就在那笑话他,接着又走了一点远,我突然脚底一滑,情急之下,我抓紧了旁边的树,真的就差那么一点,就掉进去了。我当时害怕极了,但是我表姐安慰我说,这不没掉进去嘛,别怕,我就又跟着他们一起走了,但是这次,我在岸上走,与河边隔得有点远。
原来,农村留守儿童出现溺水的现象,就在我们身边,要是当年,我滑了下去,我表哥拉我,表姐拉我,会不会出现很糟糕的结果?所幸现在村里的小河被养猪场污染了,发出一阵恶臭味,连动物也不敢靠近,村里是不可能出现溺水的现象啦。
我们下午一般在村里跳皮筋,那时候,基本整个村的小伙伴都过来,应该算是跳高吧,几个人牵着绳子,几个人跳,我当时太矮了,只能跳到膝盖的位置,就结束了,而我表姐,是村里的老大,还能翻筋斗,跳到脖子的地方,可厉害了。大概天色快黑得时候,就会从各家各户传来喊我们回家的声音,我奶奶也不例外,虽然我完全可以呆在外婆家,但我妈说了,让我少找外婆的麻烦,我也只得恋恋不舍的回家,奶奶给我用灶烧水,那个锅很大,烧出来的水黑不溜秋的,可能是锅没洗干净,但我还得洗澡。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了镇上有干净的水洗澡的生活了,但是我还是会埋怨奶奶水烧的太烫了。我就在露天的天井旁边洗澡,那时候,农村里面还没有卫生间这一说法,就是把前后门一关,旁边就是打水的一口井,夏天会有很多蚊子,水每次都很烫,我不得不加很多井水,井水很凉,抬头就是天空,会看到很多星星,还有能听到很多虫叫的声音。洗完,麻溜的跑进房里,调电视,那时候,每周二都会出现没有台的现象,我们是用卫星搜台,能搜到的,也是极少的,随便看看就睡觉了。第二天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
每次寒假,就在外婆家剥棉花,然后按斤称,一斤一毛,外公给钱,然后我们就拿着这些钱开始我们的打麻将生活。对,没错,就是打麻将,在我字都不没人全得时候,就开始打麻将了。算是赌博吧。一直到现在,我们每次过年,就要开始打麻将,算是一种传统吧。吃完年夜饭,我们一般会去田野上放野火,那时候,草都是枯的,所以很容易点燃,也容易烧起来,顺便会拿着鞭炮,边走边放,天空上全是绚丽的烟花。等到晚上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再起来放会鞭炮,然后就躺在床上等待新年第一天的来临了,等待压岁钱的到来了。
后来我读初中在镇上读的,就很少回去了,就是过年的时候会回去,平常时不会回去的,要学习。我读高中时,去了市里,表哥就在我旁边的高中读书,每次我外公骑着摩托来给我表哥送饭时,总要给我送一份来,怕我妈生意忙,没时间来给我送饭,每次来,我都很感动,就是又有一点说不出的难受吧。
我考上大学时,即使是个不好的学校,我外公跑到我们家那个小破房子外面放了好多鞭炮,我爷爷奶奶就住这,后来,村里好多人来道喜,我爷爷奶奶可高兴了,还摆了几桌酒席。算是我们家里面唯一一个大学生吧,可能爷爷觉得脸上有光。跟谁说起来就很开心,很骄傲的样子。
我读大学的时候,经常隔一个月给他们打电话,问问他们最近的情况,我妈说,不管他们对我们家怎么样,是否偏心大伯家,你是晚辈,自然要孝敬他们。所以我应该是做到了,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我总是致以我能做到的,也仅仅是问候吧。
今年我考上研究生了,鞭炮更是放得响了,基本上全村都知道我们家出了个研究生了,爷爷又像四年前一样,摆了几桌酒席,也不在乎花了多少钱,说高兴就好。其实我很喜欢我爷爷,小时候老是给我讲故事,抱着我睡觉,有时候奶奶骂我,他就吼奶奶。我爷爷很瘦,瘦得只剩下骨头,但很健康,他喜欢抽烟,尤其是做活的时候,一根接一根的。在我的记忆中,我每次一见到爷爷,就觉得他比上一次瘦多了,很心疼,但他的确是硬朗的人。就是虽然脾气有点古怪,但对待自己的孩子是极好的。有时候我回去,他不在家里面,听说我回来了,就骑车给我去买点吃的拿回来我吃,看我一眼后,然后再去干活。
今年暑假我来学校了,我给他们打了电话,说奶奶身体还可以,让我不要担心,让我好好学习就是了。我也嘱咐他一定要注意身体,因为爷爷的年纪确实是大了,并且,重孙都有了。
前些日子吧,我爸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奶奶住院了,可能是肺癌。我当时楞了一下,说是确诊了吗,我爸说,不是,是住院时候发现有阴影,而且面积有点大,但是目前还不能确诊,要是确诊的话,还要经过什么检查,怕我奶奶承受不住,只能先住院消炎。我跟我爸说你不要担心,等确诊了再说,他说我还好,就是你爷爷,可能有点承受不住。我挂了电话,立马给我爷爷打电话,爷爷给我说了一下,我感觉声音都变了,但是我只能安慰我爷爷,没事的,结果出来才行,您别担心。但是我爷爷却说,你不要管太多,好好学习就是。我挂了电话,内心很难受,想着我爷爷今晚该是多么难熬。
回到宿舍洗了个澡,拿出手机准备开始看电视,发现我鼻子竟然是酸酸的,眼泪不知怎的就流了下来,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哭了好久好久,想着我奶奶要离开我了,我竟是哭出了声音,我以为我对于亲人的离别会毫不在意,但是当我真正面临的时候,竟然也是这般的不知所措,无法释怀。
过了两天我回家了,当天就去医院了,看到我爷爷,眼睛都凹下去了,越发显得瘦了。爷爷说这几天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连烟都不抽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可是这两天奶奶的状态开始好起来,他越发觉得奶奶没事,不是癌症,因为也开始吃饭了,还会挑食,说青菜没有味道,吃不下去。我奶奶的糖尿病很严重,住院时什么都不能吃,人也是糊的,甚至,大小便还失禁了,这两天就好起来了。我进去的时候,奶奶还叫我名字,在病房门口等我们回来,说很饿了。可是医生说还是要观察很多天,血糖一直不稳定,也不能检查。我和奶奶说了几句话,让她一定要注意饮食,能不能多活几年,毕竟,家里就剩我和我弟弟没有结婚了,我弟弟应该是看不到了,但我还可以啊,我是真希望他们能见我未来的丈夫,听他和我一起喊爷爷奶奶,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情景。
后来奶奶说是要出院,说自己好了,医生也说阴影部分小了一点,但是还是希望能确诊。但奶奶执意要出院,说一点钱都被她花完了,以后用什么钱养老,于是出院了。最近听说状态还可以,昨天我爸还回去看过他们,回来给我打电话汇报来着,让我时常给他们打电话问候他们。
关于故乡的记忆,也就这么多吧,更多的关于我想记得的记忆,那些我不想回忆的,早就被我抛到脑后了。只是,每次回老家,总觉得之前认识的老人更老了,脸上的老年斑更多了,连背,也更弯了。只是,小孩子我却是一个都不认识了,他们有的咿呀学语,有的蹒跚学步,有的开始读书认字,可是却没有了我们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没有那种光着脚全村跑的欣喜,可能老人变老了,年轻人也长大了,教的东西也不一样了吧。
若是能回去,我最想回到那天下午,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欺负我的同桌,和我的表哥表姐们一起,以同样地方式。那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正年轻,而我,正在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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