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是我初中闺蜜。
12岁那年,我从乡下来到县城读书,跟父亲住在县委大院里,和海棠家成了邻居。
刚进城,父亲就被抽去蟒川山村驻队,他那间单人宿舍,只我一个人住。
海棠家却热闹非凡。她有四个姐姐两个弟弟。晚上,海棠常跑到我的小屋里,陪我过夜。
听父亲讲,海棠爸爸是我老家邻村的,年轻时参军到了云南,后来就地转业,娶了个傣家姑娘,就是海棠妈妈。前些年海棠爸爸领着一大家人,调回了老家。
海棠姐妹五个,分别以五种花的名字命名,个个漂亮出众,不但在大院里有“五朵金花”的美誉,整个县城都有名气。
海棠性格开朗,爱说爱动,尤其笑的时候,甜美妩媚。她早熟聪慧,胆子又大,领着我,把大院角角落落像探险一般,发现个遍。哪能看电视、哪能看杂志、从哪能爬到楼顶眺望嵩山,她都门清。
星期天,我去海棠家找她玩,她那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父亲,常坐在门口小竹椅上,抱着一竿硕大的竹筒烟枪,咕噜咕噜抽着本地没见过的水烟。看见我总要嘟囔两句:“鹿鹿,教海棠好好读书,不要总贪玩。”
秋天的周末,妈妈进城来,正好父亲也回来开会。晚上我睡在外面靠门口的小床上,听见柜子隔开的里面,父亲低声和妈妈讲,大院里最近不太平,要她多抽空进城照顾我。
其中说到了海棠的大姐,刚二十出头的她,在城西卫校上班,一天下夜班回来,走到洗耳河桥头,被坏人劫住,拖到桥下强暴了。
那时正是1983年“严打”时期,案子很快破了,坏人是一帮十七八岁的学生,有一个还是大院里一个县领导家的公子。
一天,海棠恨恨地对我说:“鹿鹿,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去少林寺学武术。”
当时李连杰主演的《少林寺》,正在热映,电影里那个牧羊女,还真像海棠,不,在我眼里,她还没海棠漂亮呢。
我劝她:“你这么好看,恐怕还没走到嵩山,都被坏人抢走做了压寨夫人。还是好好上学吧!”
海棠说:“我大姐被坏人欺负了,老在家里哭,说没脸见人要自杀。妈妈让我们轮流看着她。那个挑头欺负我大姐的坏蛋,就在咱院住,他爸爸让人来我家,要我大姐对公安局的人说,不是他们欺负我姐,是我姐和他儿子在谈恋爱。我想去少林寺练武,给我姐报仇。”
等到我和海棠读了中学,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有同班或外校的男生追她,他们在她身前身后跑来跑去,嘴里叫着她那美丽的名字,每当此时,我就看见正欢欢喜喜和我走着说着的海棠,立马收敛了笑容,柳眉紧簇、小嘴一撇,对那如蜂蝶乱舞的小男生们,冷冰冰扔出两个掷地有声的字:“去死!”那些嬉皮笑脸的淘气包们,看见海棠变脸,便讪笑着灰溜溜离去,一边走还一边吹着口哨回头望她。
不久,母亲从乡中学调入县城,父亲在党校家属院里,分到一套两居室,我们搬离了单人宿舍,和海棠就不怎么见面了。
再后来,我到郑州读大学,寒假听父亲说,海棠高中毕业做了一段待业青年,被安排到商业单位工作了。我去她家找她,邻居说不知搬哪里了,慢慢就没有了海棠的消息。
转眼我毕业留在郑州近十年了。
一天,我正在上班,电话响起,我接了起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亲切呼唤我的名字:“鹿鹿,我是海棠。我也在郑州,这会就在你们单位城北营业所里,是我问这里的柜员,找到了你的电话。”
晚上下班后,海棠约我到家附近喝咖啡。
我俩聊了很久。海棠几年前下岗了,她来到郑州,跟着一个老乡做涂料生意,慢慢摸清了市场门道后,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生意还不错。
她说早几年在老家街上见过我父亲,得知我在郑州的银行工作。前一段她公司把账户开在我们行,她去办业务时,向柜员打听我,没想到一下子就找着了。
30多岁的海棠,依旧单身。她说这么多年,有不少人追求她,但她没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于是就拖着。
2008年,我行团购商品房。当时房地产不景气,员工很少购买,领导说凡亲友都可以顶替名额团购。我对海棠说了,海棠说买了我们住在一起,抱团养老。
我用公积金贷款买了一套小户型,海棠是一次性付款,买了两套大房子。
很快房价就像坐了火箭,蹭蹭蹭上涨。我将房子装修以后出租、租金还贷款。海棠却将房子卖掉,狠狠赚了一笔。
又过了大半年,我收到了海棠结婚的喜帖。
新郎官是其貌不扬的暴发户老朱。
老朱家在新密山里,小学毕业就下煤窑挣钱,后来成了煤老板。十几年前在一次业务交往中,他一见钟情被海棠的美貌和才干迷住了,厚着脸皮不懈追求。海棠因他有家室,对他爱搭不理的,但每次海棠急需资金周转时,都是老朱不遗余力、鼎力相助。
海棠对老朱提出的结婚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和他老家的妻子离婚。
对于老朱来说,这不是问题。他给老妻和孩子们,在新密县城买了一溜儿住宅和门面房。然后和海棠领了结婚证。
奔四的海棠,三年内不停歇地生了俩孩子。
那年春节前,我休息在家打扫卫生,海棠开着自己那辆坦克般的越野,来我家院里,给我送她路过武陟时,从山民家买的铁棍山药。
我下楼,看见她那刚上幼儿园的儿子,正感冒躺在车里,小手上扎着针,输液的瓶子,被海棠用粘胶贴在车棚内顶处。
海棠说,小女儿在家保姆带着,昨夜儿子发烧,她一早领到医院扎上针,带着他去焦作出差,刚回城。
我说海棠:“你这妈当的,钱挣多少是个够?单身时你咋拼命都行,现在让小孩跟着你受这罪,何苦呢。再说了,老朱日进斗金,赚的还能不够你花了?”
海棠笑笑说:“你不是也常把咱老家那句土话挂在嘴边吗?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老公有还隔着一只手。我是想趁这几年行情好,多赚点,将来俩孩子长大了,供他们出国读书,我可不想将来我的女儿遇到了难处,我没有财力帮她,只能陪着她哭。过几年孩子该上学了,我就不干了。”
俩孩子到了学龄,海棠果然收了手,将生意交给一直跟着自己经商的弟弟打理。
她在离郑州不远的浮戏山里,租了一块地,盖了教室、宿舍,雇请几个老师,开办私塾教育。让自己的儿女和招收的十几个孩子们,天天在大自然中,背四书五经,习武练太极,听鸟鸣虫语,学种菜种地。
我担心她不让孩子接受义务教育,将来升学咋办?她不以为然地说,先教他们做人,将来不愁做不好事。
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海棠。每一次选择都让人瞠目惊奇。
几年下来,当别的城市孩子都长了一张小大人般成熟精明的脸、怀疑冷漠的眼,海棠的小儿女,一个个身健心欢,礼貌谦让,一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像最蓝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海棠的老公自从和海棠结了婚,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她言听计从,狐朋狗友们拉拉扯扯的酒局参与的少了,麻将牌也不打了。
我问她驭夫有术的秘诀是什么,海棠说不能太拿男人当回事,他们无论多大岁数,其实都像个贪玩的孩子,别指望他能为你遮风挡雨,别让他给你带来风雨就OK了。
除此之外,还要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比如海棠和老公逛街时,看到那些中风后遗症的人,端着一只胳膊,瘸着腿,嘴歪眼斜在路上趔趄着艰难行走时,就会不失时机地劝戒老公:“你看啊,要是你喝酒也喝成这个样子了,我和孩子们可咋办呢。”
久而久之,老朱的应酬便减少了许多,没事就回到家陪孩子们玩耍。海棠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粘在老朱怀里,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奶声奶气地发嗲:“爸爸耶,你不知道我多爱你!”
都说女儿是老爸上辈子的小情人,既能在外挣钱又会在内治家的海棠,养了这么个小人精,整天把人老惜子的老朱,给哄的心醉神迷,渐渐收敛了鲁莽贪玩的心,反而成了海棠的“贤内助”。
如今,实现了财务自由的海棠,依然在山里,实验她的教育理念。
每次见到她,她总是那副干劲十足、满怀梦想的样子。让我心里的那份颓丧气,顿时也烟消云散去。
或许海棠的很多做派和想法,在世人眼里都显得那样“奇葩”,但在我看来,她就像山野中坚韧勇敢的花,你总是难以预料,迎着瞬息万变的风雨,她会开出怎样的美好和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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