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兔初逢
“凌空洲到咯!”
随着舵手一声吆喝,船上四处立刻咚咚咚的有了动静。
白琼嗳了口气,从木板铺的小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揉一揉太阳穴。强打精神后,他拄着佩剑,硬撑着站直了,顺着梯子爬上了甲板。
船停了,上层的新鲜空气冲入肺腑之后,他总算是缓了过来,跟着搬运货物的工人一起下了船,整整自己被压了一身褶的白袍,那银线绣的卷云暗纹已经没法看了,皱巴巴的,他见抚不平,便也不去管了,只随着人流,渐渐往临港的大街上走。
脑袋仍有些晕眩,断片的记忆倒清晰地浮了上来——
数日前,那个男人告诉他,幻兽族如今需要和洛羽族结盟,希望他能为幻兽族出一份力,随后,一份怪异的令书被送到了月龄阁,令书上只有一句话:
族长令:兔属白琼,三日后前往云冀天,协助洛羽族。
当晚,他二哥跑来寻衅,倒是替他解了惑——所谓协助洛羽族,竟是要他入赘云冀天。
这亲他是不愿结的。娘亲沉疴在身,兄长们虎视眈眈,那个男人又厚颜无耻,无情无义,他若入赘,谁来照顾他娘亲?
思来想去,他逃离了坤黄谷。
却还是来到了凌空洲。
两族若结盟不成,他和娘亲肯定无法独善其身,至于什么时候退婚,要如何退婚,只能先打听消息,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边走边回忆,终于理顺了思绪。
然而,跟人打听完了云冀天的位置后,他才发觉自己的行程比想象中的曲折太多。
凌空洲境内多水泽,岸上靠了许多船只,可以方便往来于各个小镇。然而,有了在货船上呕吐着度过生辰的经历后,白琼看到船只想绕道而行。
不坐船,便只有租用马匹或马车了。
他念头甫起,便开始四下打量。
由于船只实在太多,大街上并无人骑马,就连码头上运下来的货,也是放到板车上,靠牛慢吞吞地往前拉。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回过头,只见一辆骈驾大车正朝他这个方向驶来,车前两匹马身挂锦帔,鞍辔上闪闪发光的银铃叮当作响,让他不由自主地盯着车看起来。
仿佛受到他感召似的,那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车帘后头钻出个身穿灰色短打的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朝他道:
“这位小哥,我家公子问,你站在路中央一直盯着我们的马车看,是有什么事吗?”
听她发问,白琼这才想起他看车的初衷:“啊,请问,这附近有租借马车的地方吗?”
“有是有,不过基本都是商团包的,三辆起租。”少女打量了他一番,“你一个人去租的话,可能有点贵哦。”
“这样啊。谢谢告知,我会考虑的。”白琼朝她点了点头,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却听那少女又道:
“小哥莫走,我家公子说可以捎你一程。”
时节虽已入春,然而暖和不到哪儿去,坐船不行,租车又不划算,眼下有个看起来靠谱的选择,他没有理由拒绝。
一声“那便叨扰了”,车帘一掀,白琼上了车。
一如车外的富丽,车内装饰精致而优雅,三面有座,座上有锦垫,中有小桌,小桌上有酒壶酒杯,两侧还有抽屉。
现在,这三个座位,一边坐着白琼,一边坐着那灰衣少女,一边坐着少女口中的“公子”。
白琼朝他望去,只见他头顶繁复精美的银冠,身着一袭蓝衣,相貌俊美,凤目含笑,额间一点璀璨的银辉,气质贵不可言。
白琼朝他微微屈了屈身,“多谢公子相助。”
“不客气。不知你欲往何方?”蓝衣公子的声音温和而沉静,就像马车中的空气一样,让人觉得没那么冷了。
“我要去云冀天……附近。”
“真巧,刚好顺路。”
白琼笑着点点头,不知说什么好,便干脆闭上了嘴。他在船上晕了几天,不敢多吃东西,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脑袋也转不动了。
随着马车颠簸,车外铃声叮当,他被晃得越发想睡觉,只好努力睁大眼睛。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他的意志渐渐被消磨殆尽,一双眼睛终于越睁越小,越睁越小……
“你是白琼吧?”
那沉静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却直接将他惊得一点也不困了。
“你?”白琼愕然地看着他,嘴巴也张了开来。
蓝衣公子的笑,除了恬静温和之外,还有一丝胜券在握,“雪发红瞳,鬓边白绒,细眉杏目,左眼有疤,坎肩上的雪毫偶现银芒,又出现在凌空洲的码头附近,除了幻兽族族长之子白琼之外,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白琼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脑内开始揣度着一会儿要怎么跳车。
蓝衣公子拉开小桌的暗屉,从里头拿出一块玉牌,说道:“洛羽族孔雀一脉,蓝御召,代表洛羽族,来接三公子回云冀天。”
精致的玉牌之上,果然刻有云冀天的标识。
白琼犹豫了一下,从包袱里翻出那封简短的令书,上面盖着幻兽族族长之印,是他最有力的身份证明。
“果然。”蓝御召象征性地瞟了一眼令书上红色的印章,“三公子可知,整个北禺都在寻你?”
“……知道。”
“既知晓一切,还能走水路而来,光明正大出现在码头附近,三公子真正好胆量。”
白琼听出他是在嘲讽,眉头暗暗皱了起来,却并未发作,只道:“直称我姓名白琼便好。我这次来,除了代表幻兽族,也代表我自己。”
他说完,马车外传出一声冗长的“吁”,车子立刻停下了。
“好,”蓝御召答应道,“你舟车劳顿,我先送你上云冀天休息,其余诸事,等到你歇息好后再谈不迟。”
三人轮番下车,白琼举目,只见不远处便是一座拔地千尺的高峰,峰上云雾缭绕,仿佛是从空中延伸到人间的一处绿色仙境。
“对,那里便是云冀天。”
蓝御召边说,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打横抱起,“你的手受伤了,千万别乱动,闭上眼睛,很快就到了。”他说完,双翅盈盈一展,足尖一点,便腾上了半空。
“放我下去……”风声将白琼虚弱的抗辩声吹散了。挣扎不能的他,最后只能选择瞪视着眼前人。
不过转瞬,蓝御召又轻轻将他放下了。
白琼虽是意难平,但不得不叹服他飞速之快——车前那两匹马,高大壮实,一看便是马中绝品,可蓝御召的飞速竟较之更甚,堪称超光逾影。
作为武者,登高一览是寻常事,可如此之快,如此之高,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看着他充满怒气的苍白的脸,蓝御召依旧是笑面相对:“我方才是不是不慎弄疼了你?”
“没有。”
“那便是冷着你了?”
经他一提,白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蓝御召带他飞上云冀天时,他一点没觉得冷,因为紧贴着接触到的对方的手臂和胸膛不断地传递着暖意到他身体里。现在回忆起来,那种温度并不是普通的体温,而是他刻意散发出来的温度。
一时间,白琼的肝火降下许多,面色跟着缓和不少。
“……没有。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伤在身的?”那日他的两位兄弟上门寻衅,他忍不住动了手,事后又怕娘亲担心,便无奈地用了金钟彻硬塞给他的伤药。
“很简单,你的身上有紫竭膏的气味。虽然气味很淡,可隔着衣服还能嗅到,明显膏药中紫竭的含量很重。而这种品类的紫竭膏我刚好十分熟悉,因为治下的银炉坊时常会炼一些。”蓝御召回答完,马上十分顺当地换了个话题,“你远道而来,体力消耗一定颇多,请先用一些点心吧。”
蓝御召将白琼引到花厅中,不一会儿,门外便涌进几个童仆,将几碟点心送到他面前的圆桌上,很快又安静而有序地退出了房间。
桌上的点心大多精致小巧,形状各异,放在色彩明艳的碟中,十分诱人。其中几碟还冒着徐徐热气,显然是刚出炉不久的。
那边点心刚上,一旁的侍女也将茶泡好,斟到茶盏里,端到白琼面前。
见东西都已备好,他便向白琼道:“银炉坊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我处理,不能作陪,晚间再寻你一叙。此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她们,她们会设法满足你。”
他向侍女递了个眼色,又朝白琼微微颔首:“那么,晚间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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