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一、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儿安逸过。虽然腿瘸了,但是每天住在面朝洱海,春暖花开的房子里,想看书看书,想上网上网,想发呆、睡觉、看无聊电视剧……随便,想干嘛干嘛。除了不能瞎动。
有时候我总在想,再这么待一段儿,我也许就会觉得原来的日子是假的,在大理的生活是真的。
二、
冬天的大理日出晚,差不多八点,也睡个自然醒了,就拉开窗帘,眯着眼睛,等着太阳从湖水对面的山后面升起来,那阳光倒在水面上的时候,真能刺得眼睛生流眼泪。再等太阳升高点儿,早饭就端来了,一大早就能喝上新鲜的刚挤出来的牛奶,那头大奶牛下午总会在路上遛弯儿,有时候边上还跟着几只白鹭。
我是个爱动的人,腿瘸的原因是骑马摔的,来大理之前,我也没想到我能发呆发到这个程度。正前方就是洱海,冬天这儿的天没什么云,纯蓝,所以水面也蓝,蓝的都的深邃,像有些墨色似的。我就盯着水面发呆,看那野鸭子,一会儿挨着水面飞起来,扑闪扑闪的,一会儿窝成个球儿,随着小波浪晃晃悠悠,合着阳光映在水面上,亮的晃眼。
这个时候,我喜欢拿音响放歌儿听,而且开很大声。这样的天地山水,是检验一首歌好听赖听最好的办法。
当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听着鸭子叫和风声,眼前的空气和阳光都无可挑剔,景色足够开阔,足够悠长的时候,你就突然间会明白,为什么有的音乐能经典流长,不在乎是交响乐还是摇滚民谣,也不在乎有词儿没词儿、中国歌还是外国歌,重点是无关乎形式的、内心里的优美和大气,是在这湖、这远山、这蓝天之间能回响起来的,能让这山水都接纳的存在感。
当我面对着洱海和扑棱翅膀的野鸭子听《天鹅湖》的时候,才恍惚有种……突然有点儿听懂这旋律的感觉。
有时候天儿特好,中午没凤,也暖洋洋的,我们就在外面BBQ。吃着烤羊排,寿司,芝士蛋糕,喝着大理酸奶和啤酒,太阳晒得跟在梦里似的,一回头还有跟天一样蓝的湖水泛着小波浪。
我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儿的日子,让那些水深火热辛勤工作的劳动人民可怎么办,我爹一本正经的回答我说,我们也是辛勤工作的劳动人民,这样的生活也是劳动所得。他回答的这么认真,都噎的我没话说。于是我们只好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举杯同庆祖国好。
三、
新年的第一天晚上,我抬头看天,月亮边儿上是一圈儿彩虹一样的光晕,和着漫天的星星,水上映着的光亮都是月光。夜晚真的迷人,因为你可以什么都不想,抬头看着天,只觉自己渺小,除此无他感。我也在月光下想念,想年小时候抬头看过的星星,想念小时候喜欢过的人。悠长天地,心里的小思念只觉得微不足道,可是在这样纯粹的星空下,又没有别的事儿可想,小小的思念又慢慢的放大。
有时候我只想带着曾经爱过的心来看看这么美的风景,不知没有琐事和烦杂的时候,是不是爱能和山水一样平静和长久。
四、
我也在大理遇到了不少人。
加措活佛以我的腿伤为契机组织放生。当双手合十,感受着手心相对时的力量和耳边诵唱的经文时,我真正发觉生命的平等和可贵是宇宙的恩赐。你在听着、感受着、呼吸着,你和那些即将放入洱海的鱼一模一样,只不过你活在地上,它生在水里。它生而慈悲平和,没有捕杀和控制别人的能力,只愿安静的生活。
郑男神的生活像首壮烈的诗,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深入藏地无人区、开哈雷、拍野生动物、玩儿越野……他帮我推轮椅时候,左胳膊还因为开摩托摔折了。我听他讲怎么驯野马,讲他那条和狼一样的“外星狗”,讲在无人区那些生存的故事。我觉得他真的像个流浪汉,在大自然里游荡,他像匹烈马,也像野狼,他身上有浓重的兽性,让人想接近,又敬畏。
古城里卖川香卤的大哥,曾经在杭州开饭馆儿,现在在古城卖卤味,准备在大理江湖春晚上说段儿山东快书,还赞助了江湖春晚十斤卤肉。还有客栈里的小杨哥,大学生,总是笑眯眯的,工作特认真,样样精通,不过过两天他要走了,接着回去上学。
我喜欢听他们聊天,或者看着他们,大多数我只是坐在一边不说话。
我说不好我是欣赏、羡慕还是敬重,还是别的什么。
有时候我总想知道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可能每个人半大不小的时候都会想这个问题。这问题在城市里,在目的性强的地方都很难得到答案,因为每个人都太容易被身边的环境所影响,太容易被同化。你把这问题问出口,大多数人都会一遍刷着手机一遍对你说,管他呢,太矫情。
但是到了这儿,当真的坐在青山绿水间听了好多传奇的故事以后,我突然一瞬间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胸怀,或者说情怀吧。
五、
我在大理的时候,我的猫去了天堂。
那几天我每晚都梦到它,临睡觉前总想抬头看眼天空,漫天的繁星下,不知道有没有它亮亮的眼睛,依然温柔的看着我。
马场的朋友给我发来马的照片,它还是仰着头和旁边的马挑衅,一脸萌萌的坏样儿。也许它摔我的那天,只是心情不好。又或者它只是心情太好所以激动地跑快了两步,我就不识相地从上面摔了下来。
我梦见了我以前好多的同学、朋友。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集中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好像记起了好多已经忘了的东西,梦里想起,白天发呆回忆。
我看了好多我以前看过的书和电影,包括动画片,还有听过的老歌。我好像在把以前的时光翻出来,使劲的端详,翻来覆去的看。
六、
直到今天,大理刮了大风,洱海真的变得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
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大理,回家。
我觉得我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从前的我总是斗志昂扬。其实人真正平静的时候,可能是不需要用文字发泄出来的。
但是我还是想记下来,刮大风的大理。
这段日子带给我的,洗濯尘土的阳光,金色的风和叶,雪山下漫飞的蝴蝶。
【夏】
这次来大理,我主要为了看看我爹,我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他了。他在大理当了花农,每天买花、种花、浇花。
北京到大理的飞机上,前排素不相识的大哥回头问:你们定酒店了吗?我还没定。我们答:定了,要不你跟我们走?有车接。大哥立马同意了。大哥本科学的戏剧,要去悉尼读社会学的研。
下了飞机,和爹相遇,他又黑了一圈。我们第一次绕去了海东,双廊。那儿的山是秃的,因为紫外线太强了。那儿很热闹,但是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大理。若想感受大理的人只去了海东,那也挺可惜的。洱海看起来浅了好多,爹说因为今年大理大旱,水位退了1米多。天气雾蒙蒙的,天像海,海像天。
晚上,我们又去了人民路。人民路像是大理古城的精神。遛了一圈,感觉越来越文艺了。
读诗吧门口的老先生,白天种菜,晚上卖诗,还骑自行车环游中国。诗写的可美。潘洗尘说,一个一线诗人一本诗集卖3年的销量,抵他一个春节。
常驻九月门口的小汪,40岁的年龄,牙快掉光了,戴副圆眼镜。他佝偻着背,像个小雕塑。他在九月里读诗,“我的爱——在远方”。问他为何不进里面读一首,他说,我想读就可以去读,但是里面人家在演出,要尊重别人。
银店的东子叔,看着就像个大艺术家。银店后面有个小院,有棵高高的大树。树下的工作室里,总有人安静地敲着银。我不爱首饰,我姐爱,进了银店就走不动道。买了一串亦耳环亦手链的首饰,有个好听的名字,和风细细。
爹走在人民路上,跟各种各样的人打招呼,各种各样的人招呼他去喝酒。回去的路上,他假模假式的抱怨道“以后人民路是不能来了,老能碰见熟人!”。我们嘘他。在大理,他每天7点起床浇花,没事儿也喝两口,不过也没见他比原来那么赖着酒了。在北京的时候,我觉得他老是不那么愉快的,每次想起那时的他,就想起那句歌词儿,“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本来就像洱海里的一条鱼,非得被困在小鱼缸里好多年。不知原来的我是不是困住他的那个鱼缸,但现在,总该把鱼放回他该待的地方。
来的第二天,大理下了雨。对于游客来说,下雨当然是不好的。但是我爹一直念叨着,这雨下的好啊,可算是下透了,几天不用浇花了。我妈在一边儿让他少说两句,说店里的客人不爱听这个。我坐在一边看着这雨水,一边竟发自内心的感谢这雨。不知这样的心态,回到城市里,还能不能依旧。
雨后的下午,爹坐在沙发上对着洱海弹吉他,娘在院子里补着被风吹坏的太阳伞,我吃着纯牛奶和纯玫瑰做的大理牛轧糖,发着呆。
这样的家庭从来活不进世故里,我无比感恩。
我总跟他们说,我现在,简直就一北漂儿。君子之交淡如水,可你见过爹娘和闺女之交,也淡的像洱海水一样吗。在这天地里,什么是必要的?没啥吧。浓妆淡抹总相宜,你们浓你们的,我们活在之外,淡着就挺好。
大理是个神奇的地方,好多个少数民族,好多种宗教,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他们一顿酒就算相识,他们不声张也不呐喊,像一群大隐于市的仙人,串门、种花、喝茶。
那天晚上在楼顶的天台,我爹一边低头看他的花,一边对我说:“你看我现在的生活,就是只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说,“你再加上我,喂马,周游世界,再学学劈柴。”
夏天比冬天比,我又平静了好多。几天过后,我还是要回北京北漂儿,享受气温、竞争和堵车,当然,漂的时候,还有人相伴,一起在尘世里找幸福。
我从不愿意以游客的身份来大理,因为若非要找景点,找热闹,大理远抵不上其他城市。你若真来大理,不如做一个生活家,忘了行程和景点,花大部分时间安静的听和看。看山和水,白云和辰星间,你该把自己方在何处。
若你能懂我眼中的大理,在你来时,欢迎到海西,让老沈请你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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