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梅雨的关系,路上的人不是很多,聚在一起的也是各走各的,只能听见雨打在伞上的声音。
只有阿清跟以往一样,嘴里念念有词着不知是些什么,但你能看到他的眼角比平日里要上扬一些,像是喜欢这雨天。他叫阿清,清明前后出生的,没人问过他的全名是什么,不过就算你问他他也没什么能回答你的。他是远近闻名的傻子,病是遗传他妈妈的。那时候大家对他妈妈远不如现在对他的那样好,这个披着红布在屋檐下乱叫乱跑的女人,阿清唯一的亲人,有一张极俊的脸,她生下阿清没多久,就被村子里的人绑着送去远郊了。后来,说是她被远郊山丘上的狼咬死了。村委的人有些过意不去,便商量着在那山丘口的大树上系了条红布,之后每年的清明,几个乡亲也轮番约着一起到那走一走,带上一盅女儿红,换块新的红布。从村子看过去,那里像盏永远不会变绿的红灯。
灯亮着,灯底下剩阿清一个人。他一天的作息很简单,天不亮就醒来,在村口的馄炖摊前那棵树坐着。穿着件单衣,都是村委会每逢换季就会给他换上的新衣裳,他就那么等着老婆婆推着小车子和几个木桶走来,等到她折些树枝燃起柴火,阿清就凑过去伸手烤烤火,然后比划着要几个馄炖,有时是9,有时是12。他吃的不算多,但也够他一个上午的了,况且他也不做些什么粗活,晃悠着自顾嬉笑,一上午的光阴就能立马过去。等到日头稍微打紧着移过枝头,村里的女人们个个升起灶台给男人们准备午餐。家家的样式都差不多,几家连在一块,阿清转一圈就能饱。每一家的木桌上都像是也给阿清添了双固定的碗筷,等着他来。阿清也不懂客气,嘴没合拢过,有时还偷偷喝口酒盅里加热过的老黄酒,酸甜得能让他一下午都醉醺醺的,醒来就已是入夜。
四五月的雨压在人心里让人闷闷的,老婆婆的摊出来的也不那么准点了,也是路上太滑的缘故,石板路上厚起的青苔把春夏之交模糊了,青颜色很合阿清的意。他今天就是一身绿衣服坐在大树下,手里攥紧着几片绿叶子,偶尔咬咬里面的汁水。他是傻子,但也跟他妈妈的疯狂不太一样,他几乎不跟什么人说话,他有什么话只跟自己说,还有他不喜欢红颜色,他喜欢青色,准确的说是一种铺上了南方没有的浮冰的绿色,清凉极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可能是北方雪国的人吧,不过谁知道呢。老婆婆的馄炖摊还没开。
阿清也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先是站起身又坐下来回来回好几遍,再是像只小狗一样扒啦着树根上松润的泥,最后索性走了出去,快步走也不怕脚下打滑,一时笑脸盈盈的跟旁人挥手,一时又低下头嘴里讲些没人听得懂的话。
没人看出阿清的不同,想着那不过是他平日里最常见的模样。傍晚,巷尾的福嫂絮叨着今儿个阿清没去她那儿吃饭,准是嫌她辣椒放重了。晚些巷子里的人才都探出头来,发现今天阿清确实是不见了。
后来就真的再没见过阿清,村子里都记得他是在梅雨季走丢的,有人猜他是跑到那丘上去了,寻不着回来的路,这个说法越传越开,以后的说法都跟真的似的,他被狼吃了。
阿清死后,树下摆馄炖摊的老婆婆再也没有耽误过时间,哪个季节都一样。
一年后,村口的大树上绑上了一条绿布条。汁水沸腾的馄炖摊没了,远处看,像盏挺拔的绿灯,永远不会变红的绿灯。
这个村子,山口是红,山下是绿,雨季最朦胧。
(清明 远郊的山丘 摊 酒盅 永远不会变红的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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