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书院,王茗溪已经在一个靠墙的书桌坐下。欧阳河仍旧前呼后拥,像带着一群护卫一样。有人在前面开道,大呼小叫的,其实前面根本没人,他仍旧“尽职尽责”,显得很假,却更凸显殷勤。还有人在后面,也手嘴并用的说着比划着,仿佛是在把前人开的道关上。而这一套欧阳河并不受用,相反有些烦躁,用手虚空地扒拉着,开道的人在为他清理障碍,他需要清理的障碍就是开道的人。
王茗溪远远看见,不屑地白一眼。这也能解释,她身份比欧阳河高,那些人为什么不簇拥着她。因为没有用。她性情直率,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怎么写的。那帮人都怕她,因为她的脸上总写着“想打人”。至于她脸上的鄙视,众人并不害怕。这种情绪,发挥到极致也仅限于心理活动,付诸不到手脚上。
欧阳河先扫视一圈,最后直奔王茗溪的方向而去。一群书生已“送佛送到西”,完成了使命,纷纷点豆子般落座。他们并无偏好,基本就是恢复“自我”后,在最近的座位坐下。
欧阳河在王茗溪的邻桌坐下,很不客气那种,但又并不显得嚣张,似乎是小孩子之间故意在气对方。王茗溪脸上有不悦,又有无奈,不说话,也不走开。欧阳河没话找话,一会儿一句,王茗溪始终不理,最后烦了瞪了他一眼,这才安静下来。但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害怕王茗溪,而不是怕她的父亲。而这种怕并不含恐惧,更多是尊重。
风文最后一个到场,面带惆怅,发现只剩最后面墙角一个座位。书生们都等着看笑话,不料他愁容瞬间舒展,松一口气,仿佛躲过一劫似的。他很欣慰,从小到大最怕做选择。
夫子姗姗来迟,步履蹒跚地走进来。他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要休息一下。以此推断,他来得晚并不一定是因为出门晚。夫子爬上讲台,在讲桌后面坐下。使劲松懈了一下身体,仿佛千斤重担终于落地。然后他重重地咳嗽了三声,制止了下面的嘈杂。所有书生噤声,等待夫子训话。等了会儿,夫子又咳嗽三声。大家这才发现,刚才夫子咳嗽不是为了禁言,而是就是想咳嗽。夫子年岁已高,身体不是很好。再次咳嗽后,夫子慢慢闭上了眼睛。众人有些担心,直到听见他的呼噜声。
这下可好,别说说话,连读书都不敢读了。一想到不能读书,突然特别想读书。风文感慨,夫子真是用心良苦。久闻山下书院注重求学品德的培养,重在激发书生主动求学的欲望,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长久在这样的氛围里熏陶,就会练出一种“不读书就会很难受”的品质。
期间,夫子醒了一回。交待了一句话:还有几日清明,众书生万万莫进山。只要忍过这几天,一年就太平了。各自谨言慎行,别乱走动。一旦有人失踪,也断不要找寻。
说完马上又睡了。这一次睡得很决绝,连呼噜都没有了,仿佛刚才那番话就是他今天教授的全部内容。众人不得要领,不知道夫子是认真的还是在说梦话。胆子小的人默默记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梦话,也可以是真话。也有人不以为然。这青冥山的传说尚不知真假,夫子在传说的基础上又加了一段传说,前提都站不稳,更何况结论。
方才开道的书生按耐不住了,站起来说:夫子老糊涂了!放着经史子集不教,偏传些邪门歪道。
说完,书院的油灯熄灭了。然后大家听到“咣当”一声,那小子吓得跌坐在地,把凳子都碰翻了。书院顿时乱作一团,欧阳河大吼一声。
欧阳河说:大家不要怕,油灯不过是被风吹灭罢了。
说完,命人把所有窗户关上。屋子里再次点亮,灯火苍劲而平稳。
欧阳河说:怎么样,关上窗就没事了。
风文说:是谁点的灯?
可怕的是,满堂书生无一人回答,都在摇头,然后期望地看向别人,希望有人能给个肯定的答复。然后,所有人看到了所有人在摇头。众人的面色从疑惑,慢慢变成恐惧。
欧阳河说:在这儿的一定没点,不在这儿的就不一定了。
风文说:谁没在这儿?
欧阳河说:夫子就没在这儿。
众人一看,果然。欧阳河仰起头,很得意,因为这个小小的发现,攻破了鬼怪说的漏洞。
风文说:欧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心态。明明是夫子不见了,你愣是能说成没在这儿。
欧阳河说:欧阳弟!
风文说:好,欧阳弟。
欧阳河说:呸,谁说我比你小了!
风文说:目测的话,你应该比我小,大也大不了多少。
欧阳河说:看根本看不出来,大一点也是比你大。
两个大男人,在谁大谁小的问题上吵得面红耳赤、分毫必争,这个劲头已经完全超出了对年龄的在意。一旁的王茗溪听见,也跟着脸红起来。好几回想插嘴制止,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没有发言权。就好比一个和尚游历至此,发现两个人正在争论牛肉好吃还是驴肉好吃。如果参与评理,只能自取其辱。
风文说:刚才夫子的速度你也看见了,那么短的时间,夫子从这里离开,离开前还贴心地为我们点上灯,不被所有人发现,根本不可能。
欧阳河说:他有可能是装的。
风文说:夫子年岁那么高,做出这种艰难的状态轻而易举,还用装?再说……
欧阳河说:等会儿,打断一下,我没跟上。你一句话里用了两个相反的词,居然…还挺有道理。
风文说:跟上了?
欧阳河说:嗯。
风文说:反应挺快。
欧阳河说:那当然!你继续吧。
风文说:我说到哪了?
欧阳河说:你刚才说,再说。
风文说:哦,再说……忘了,再说吧。
王茗溪说:你们俩够了,我已经忍你们很久了。
风文说:她为什么要忍我们?
欧阳河说:不知道呀。
王茗溪说:事实很明显,夫子突然失踪了,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多恐怖的一件事,气氛都被你们俩破坏了。
众书生听完觉得甚有道理,反应过来,怪不得觉得忘了点什么事,于是,纷纷害怕起来。
王茗溪说:我们去夫子房间看看。
风文点点头,这与他所想一致。欧阳河不用说,即便王茗溪说去天上看看他也会点头。
来到夫子门前,看到里面亮着灯。众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茗溪说:即使夫子在里面,速度这么快,也够吓人的。
风文说:我还是觉得,里面没人。
欧阳河说:夫子的房间不能随便闯入,我们可以等明日再看,若房中灯熄灭,说明里面是有人的。
风文说:第一,既然等明日,为何不直接看夫子,他总要起床的;第二,灯自己也会燃尽,熄灭无法证明有人。
王茗溪点点头,说:嗯,第三呢?
风文说:就想到两条,不够?
欧阳河说:够,够。
王茗溪说:只能现在进去看看了。
门打开,房间空无一人。屋中陈列有序、布置整齐。地板有一层浅浅的灰,似乎房主人已离开有段时间。老旧的木桌上,亮着一盏新添的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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