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爱玛电动三轮颠簸在一条疙瘩路上,左右两边是一片一望无际金黄的麦田,香气扑鼻。快到要收割的时候了。
我时不时总要停下来,朝后面车箱内担忧的问候我的爷爷。他近几年衰老的厉害,松树般的皮肤贴着骨头,青筋高高绽起。我很疑心这样的震动,是否会把他震坏了。
我大声的一再询问:“怎么样,还好吧!”他的耳朵失灵了,不这样,根本听不清说话。他的头脑也像他的感官一样退化的太厉害,总是要把一个句子重复七八次,才勉强的能接收到意思。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们全家人都开始对我爷爷有极大的怨言,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怪他糊涂,强迫他们提前辍了学,毁了他们的前程。然而现在他已老成这样,因此每个人也都一一释怀,不再说什么了。咦,谁没有年老的时候呢?
我爷爷半年前的某一天,突然神经失常似的觉到自己在世上的日子快熬到头了,因此就想回老家给祖先烧个香,顺便再瞧瞧那早已荒废的老宅,了却人生的最后遗憾。但因为家里人人都忙,总是抽不出空来,这事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下来。直到我放暑假,难得在家闲下来的那天。我便担当起了这个责任。我也是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顺便回来看看。
在离开乡村的时候年龄小,只有十岁。与它之间的记忆足见少得可怜。除了那一抹短暂而幼稚的与a的友谊外,再无别的。
终于到了。
未进村口,抬眼观望。这哪里还是乡村,只见一栋栋,一排排,杂乱无章的豪华建筑,这简直比我在城市中见到的壮观多了。
我记忆中农村该有的瓦房,小院,和老木门跑哪去了?
从住的情况上可以看出一个家庭的收入情况,不过,我很疑心这村子里的人真的富裕成这样子了么?这时,我想起了新闻上说的在农村流行的攀比之风。
左弯右拐终于到了我爷爷朝思暮想的以前的老宅。
在我家门口被垒了一堵墙,与周围都隔阂开来。左右前后邻居的房屋除了一家例外,也都侧过身的侧过身,背对着的背对着。冰冷的墙面朝向我们,就像是被因厌恶而遗弃的老人,任他自生自灭。
老屋是早已风化,坍塌的不成样子,上面布满灰尘和蛛丝。院子里也遍生了杂草,长到膝盖也没有人管。一种凄凉,诡谲的景象。
我的爷爷自言自语的神神叨叨了一些话,不管这一切的就闯入了院子中还未坍塌的地方。显然,我的爷爷是极度怀念这里的。这种感情我不理解。
侧门的唯一对着我家敞开的邻居听到响声,从大铁门里出来问询了。起初我不认识她,当她与我爷爷寒暄时,才恍然大悟起来。哦!她不正是我那位曾经玩在一起的朋友a的母亲?
我还能隐约的记得,a的母亲以前脸上点着几个麻子。现在再见,却老的不行了,眼睛也更显得浑浊,脸上唯一的辨别也都早已销尽。
a的母亲隔着砖墙说话。叹息了几声我爷爷近十来年的变化,抹了几下眼泪。话题就转到我身上来了,说:“都长这么高了,看,衣服和我们这穿的都不一样。城市消费高吧!”
寒暄了一阵之后,就开始聊起工作。我说:“我还在上学呢!高三。不久又要考试了。”
她砸吧下嘴,奉承道:“以后要出息的,城市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的。”
我好奇a的境遇。他与我同龄。
她也颇具自豪,夸夸其谈的说着一些有的没的。我从他的话中得知,a在三年前就辍了学和村子里大多数的青年一样到外地打工,领回来个女人,已经成家了。
她说:“儿媳妇在家里快临产了。”
我的爷爷羡慕的说:“那好啊!不久就能抱孙子了,都成奶奶辈的了。”他耳朵的功能虽说坏透了,但这句话却是听的极清楚。
a的母亲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对于a的这样的境遇,我是并不惊讶的。毕竟生活环境的不同,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同。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当父亲了。
我望向a家拔地而起的两层建筑的洋房,看起来像是个独具一格的大别墅。只有他们的大门是朝着我家开的,这似乎也是个象征性的隐喻。
我回想到了a,那在我的故乡仅存的一些记忆。
躺在麦秸垛上,说着因好奇心无法满足而起的幼稚话。在庄稼地里抓青蛙,捉蚱蜢。从学校出来,拿着考的卷子,计划着怎样不被发现的修改分数……。
我最清晰还能记的起的是他的父亲,那是个性情残暴的男人。管教子女的方式也粗糙,动不动势就往死里打。外人也是极其难以与他相处。大抵这是庄稼人兼打工者固有的性格吧!
那时,a在我的旁边走,一起说笑。他的父亲突然拽住他,他身体踉跄,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父亲挟在腋下。在我站立的前面几步远,我曾亲眼见到,我那朋友a被他父亲拔下裤子当着我的面用鞋子猛抽。a哭的稀里哗啦,再怎么挣扎也逃不了他父亲铁臂的悲惨的模样,丝毫没有留给他一丝的尊严。我站在那里感到汗毛倒竖,处境异常尴尬。
拍打声夹裹着嚎声,传的很远,一些人家都好奇的开门观望。
这嚎哭的余响至今以来一直都在我的潜意识里留下了噩梦般的阴影,每次回想也都觉得心惊胆颤。
咦,不知道,自我离开故乡后a是不是也是这样一直遭受毒打的。
余下的另一些片段,也终至被遗忘了。
当我们把一切的事情处理完了以后,我迫不及待的骑上电动三轮,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心想,故乡于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现在是连这仅存的一丝友谊也碎了。然而我却未曾感到惋惜,反而很有些释然。在完成我爷爷的遗憾后,终于可以远离这令我感到压抑的乡村了。
我望向前方的道路。酷热的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故乡也被撇在脑后了。我欢喜雀跃又汇入那我所爱的浮华光鲜亮丽而虚空的大都市中拼搏,奋斗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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