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的躁热划破夏日的宁静,轻舞飞扬的花式长裙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心总会微微一痛,不露声色。
青春洋溢的花季少女、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风情万种的年轻少妇,她们都竭力以最美的姿态在这个夏日里尽情绽放,她们如眉黛,而裙子,恰是眉梢痣一点。
这样痴痴地看着时,妈妈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你是不是也着一袭长裙,姿态万千,优雅从容,在茫茫花海中伫立,等待我去找寻?是不是也会为当年的他穿起漂亮的长裙,焦急而忐忑地等待对方的评价?是不是也曾一度苦恼生命力顽强的青春痘和肉乎乎的小腿,而痛下决心将减肥进行到底?我想一定是的,妈妈,你也有过花枝招展的年华,和所有女孩一样,你也有涩于表达,深藏心中的粉红少女梦。只是,在后来年深岁久的日子里,生活的琐碎渐渐消磨了你往日的激情,忽视了太多细节,变得健忘懒散,忘却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古人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时光是如何如一汪碧波的春水,浮去年月的花瓣?父母的发,如何成雪,散落入你我的转眼?
记得我小时候,每次你从身后变出泡泡糖,我总能破涕为笑,惊异于你现实的魔力;小小的我趴在你并不宽厚的脊背上,满心欢喜将幼儿园里妙趣横生的故事说给你听,你总是静静听着,露出一脸的怜爱;闷热的厨房里,你为了赶做一碗我喜欢的鸡蛋羹,额前的绺绺发丝粘成一片。
我端详昔日你的照片,一袭花裙,面庞清澈,黑发垂肩。你的笑,在方寸间定格,竟这般了无了,阑珊在我记忆的湖底。
那件飘舞在妈妈少女时代的花式长裙,早已尘封在岁月的箱底,再没有人试图打开它。当年我呱呱坠地,产后卧床的妈妈因我哭闹不止,便下床去冲奶粉,无意脚底一滑,一壶滚烫的开水淋在腿上。从此,留下疤痕,收起长裙,绝口不提此事。
直到初涉人世的我渐渐明白一些道理,爸爸向我讲起这段惨痛的回忆。一时间,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眼里氤氲着湿气,两股热流簌簌而下。
原来,这么多年,每个长裙飘飘的季节,你都从未穿过裙子,哪怕一次,都没有。你一直讳莫如深,将苦痛藏匿于心底,一个人默默承受,给我的,全都是暖如初阳的爱,我怕穷其一生,也还不尽这太多的恩情。
我已是二十几岁的人,却还是常常让你担心。
每次离家的日子,你千叮万嘱,意犹未尽,恨不得能与我同行;求学在外的时光,电话里传来的都是你嘘寒问暖的话语,“最近天冷了,穿厚点。”絮絮叨叨,我仿佛感觉到你就在我身旁,伸手就能触到你温热削瘦的脸。
你望着我长大,像你的叹息,不过弹指,便是人世间一次更迭。
翠色叠嶂,繁花烂漫,夏天马上就要迎来它最热烈的时刻。时光的刀又无情地划深了你眼角的皱纹,刺眼的白发又被谁悄悄染过?
妈妈,你能不能慢点走,好让我再陪你多走几程,就像当年我慢慢走,你陪我一起长大。
可你终究会老去,我只想要抓牢你的手,带你去看这一生你不曾看过的风景。江南古镇清幽的巷子里,也有撑着油纸伞哀怨又彷徨的丁香女郎;灯红酒绿,繁华四起的夜上海,名媛绅士举杯畅谈,世界之大,辗转于唇齿间;布达拉宫里夜夜捣颂的经卷传唱着文成与松赞的伉俪情深,延续成一曲曲汉藏融处的大爱之歌。
在你老了的时候,让我听你的口齿不清,看你的步态蹒跚,替你梳理苍苍白发,和你一起温习旧时的功课。你笑起来,褶皱如花的脸,那么轻易地开满我的心田,每一朵我都悉心珍藏。
只怕用再多的言语去表达我内心沉甸甸的感激,也还是显得微乎其微。
回望来时的路,这些沉重的脚踪,竟都是妈妈你爱我的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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