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火车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令人记起了很多事情。”

每次默默背诵这首诗这首诗，心里就会非常安稳，甜蜜中带着一丝愁苦。想起了之前大大小小的旅程，怕把忧伤又美丽的滋味忘了，有必要一一记载下来。

小时候我或许是坐过许多次火车的，然而记忆却已经残缺了。那时的火车当然是绿皮火车，对于它的长相我已经没有一丝来自童年的记忆。唯一的印象就是读大学后一次从杭州到嘉兴的路程，可能是买不到高铁的票了，就上了一班绿皮火车。火车上有黑黝黝的农民把硕大的蛇皮袋放在过道口，上车的人带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蹙着眉头地从他旁边一一绕过。车上的座位是开放式的，三四个人围绕着一张小桌子，若是双方互相不想搭理，这种面对面的距离就显得有些尴尬了。由于使用年数已长，地板已经脏得看不清是什么颜色，桌子的台板是印着木头花纹的三夹板，在日光下泛着白光，角落里还堆着零碎的瓜子壳。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火车载着一车人呼呼向前开着，窗外是熟悉的景色：江南地区绿油油的水稻田，旁边点缀着些两三层不中不西的小别墅，偶尔路过一大片碧波粼粼的湖面，这是我看了十年的景色。其实细想起来不止十年，小学时父母担心我的牙长歪了，带我去杭州的浙二医院整牙，每个月都要去换钢丝圈。后来初高中在杭州上学，嘉兴同学的家长们集体包了一辆大巴车，每个礼拜在杭州嘉兴往返一次，走的估计也是一样的路。再后来又是在杭州读的大学，回家的次数少了，交通工具升级成了高铁，过年过节回家一趟只要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而这已经是后话了。关于绿皮火车的记忆零零碎碎。爸爸是绍兴人，小时候我们一家经常坐着这种火车回绍兴探亲。不知为何，记忆里每次坐火车都是深夜，我裹着厚重的大衣坐在自行车的单杠上，爸妈载着我骑向远处橘色灯光中的火车站，我还记得那时心里惊惶又期待的滋味。想起来，现在每次出差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我心里的感受其实是十分相似的。那时的火车十分慢，慢到去绍兴都要花上十几个小时，从天黑坐到天亮。江南的四季都浸泡在雨水里，火车从人家的后院旁边开过去，速度极慢，我看着雨水打在绿油油的树叶上，雨水的线条似断非断，在墨绿的小水塘里砸出一个个坑，看着平坦的地面上渐渐长出碧绿的山丘。嘉兴地处杭嘉湖平原，号称鱼米之乡，市里唯一的一座“瓶山”不过是二十多米高的小土丘。我一觉醒来，入眼便是一座巍峨看不到顶峻岭，当下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只不停重复“这山好高啊”。后来似乎是懂一点事了，坐在火车上听电视，有一次是中央领导班子换届，电视上出来下一届领导人的名单，爸妈问我谁是下一届领导人，我大声说江X民，他们听了以后哈哈大笑起来。再之后我们就很少坐火车回老家了，我的记忆也更加模糊了。

2016年进入了毕业前期，由于实习出差坐火车的次数陡然多了起来。说起来，我坐绿皮火车的次数有限，也实在有些忍不了绿皮车里糟糕的卫生状况，但相比起来高铁的确是少了些旅途的滋味，只剩下作为交通工具的便捷。即使是这样，每次选座时我还是会试试运气，希望能坐到靠窗的座位。第一次长途出差我一口气去了十几个城市，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徘徊。路过河南省时，火车掠过一大片一大片绿色的麦田，没有一座小山，坐了几个小时的车都是整整齐齐的平坦土地。到了六月再次路过河南，曾经的绿色已经变成金黄，几个农民站在地里，似乎已经到了收割麦子的季节。外面是烤人的日头，即使在冰凉的车里，也能感觉到太阳灼热的温度。到三门峡的时候我探头看了看桥下不的黄河水，由于临近水坝，这一段的河水不再汹涌，也比济南的河水清澈了一点。一切的风物都标明这是一片孕育生命的土地，农民、麦子、一望无尽的农田、黄河水，城市里脏乱无序的建筑和火车站挤挤攘攘的人群，这些片段互相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说不出来。火车一路向南，不知在哪个节点，平坦的土地开始有了上下维度，放眼望去尽是绿色。火车路过一个个山包，出了隧道见了几秒天光，又钻进了下一片黑暗。高铁的速度实在是有些太快，每次钻山洞都能感觉到气压微小的变化，耳朵堵一阵，通一阵。土地上的河流湖泊多了起来，这是到了湖北，古称云梦泽，多么诗意的名字。进入湖北境内，久违的雨水也开始淅淅沥沥落下来，湖面上笼着一层雾气，真不愧对“气蒸云梦泽”这句诗。与河南黄色的色调不同，湖北的色调带着一丝暗绿，哪怕是在浑浊的长江水中你也能见到绿色的踪影。火车开过长江大桥，快到武汉站了。我又一次探出头凝视脚下的江水，江面广阔，船只来往繁忙，不知为什么，有江水的城市总给我强烈的历史感，这是大海和大江的不同之处：江水不停，每一滴水都有来去，海水静谧，无需问其往来。每次看着浑浊的江水，我总在想那河水的上游是怎样的地方，从唐古拉山脉出来的源流是怎样的清冽，路过重庆时怎样与嘉陵江交汇，他在群山中激荡时又是怎样一幅壮烈的情景，恨不得沿着江水追根溯源一回，后来在三门峡黄河边的一个窑洞宾馆里，我读到了一本关于黄河流域的书，颇为满足。还要说说在山西看到的黄土高原。山西是我去过最干的地方，哪怕已经在济南经历了燥热夏天的历练，到了山西仍然要干破嘴皮。从太原到运城，一路都是黄土，贫瘠的土地上难得能见到一两丛灌木，百无聊赖地目送火车离去。即便是黄土，那一路的地形也颇为有趣，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黄土如同梯田似的层叠有秩，间或隔着一个空旷的峡谷，我没去过美国的grand canyon，但又觉得窗外这幅景色如同缩小版的大峡谷。这情景我从来没见过，于是猎奇地看了一路，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再也瞧不见窗外的事物。后来我再一次坐车进入山西境内，在”梯田“的黄土层中看到了许多排列有序的小洞，如同一扇扇小门，仔细一想，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黄土高坡？内心掩饰不住地激动。这恐怕是实习长途出差唯一令人开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