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他打开门,从封闭的空间进入了无限的所在。四下一片混沌,远处偶尔有看家狗梦呓一般吠两声。他尽可能地睁大眼睛,快速地移动着。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如同一颗被掷入一池墨水的石子,而水面很快就没有了波澜。
没有任何代步工具的年代,他们或她们,在黑漆漆的凌晨步行十里八里二十里路,去赶那一趟拉煤的拉牛的也拉人的火车,把蔬菜鸡蛋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贩卖到大城市去。上路的时候大多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好比偌大一片田野独独一棵树,走着走着这棵树遇到另外一棵、两棵,直到在城里的农贸市场组成一片小型的森林。
童年的我或许见过凌晨劳碌者奔波的画面,但更可能没有见过,只是听父辈说起故事,脑海里留下了这样的影像。无非黑而无边,太阳还远不到出来的时候,有人为稻粱谋放弃了甜梦;尤其隆冬时,冲出家门进入如同刀子迎面的风霜中。
那可能是我总要觉得人生不易的由来吧,总为莫须有的漆黑阡陌中的路人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后来,我路过他们的世界。黎明来临之前,影影绰绰中,我见过自行车载着扫帚售卖的人、满车瓦瓮的马车驾车人、拉着人力车的小贩、卖早点的夫妻、扫马路的清洁工等等。那是一个与白日不相同的世界,如梦的世界。我于凌晨出发只是偶尔,他们应该是惯常。然而我从来不认识他们其中一个,因此他们离我还是遥远,如一场轻梦无痕。
身边熟悉的一位嫂子说起她丈夫的工作。每天凌晨四点半起床洗漱,吃饭,五点骑电动车到县城,再坐老板的私家车到省城,干上一天活儿,晚上七八点回来。每天回家来,身上的衣服都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每天都得洗衣服,她说。冬天也不会冷,因为干的是力气活,会出汗。她又说。工钱倒是不错,每天近四百块钱,说到这里她笑了。
我不认识她的丈夫,但觉得此刻那样一群早起的人离我前所未有的近,这就是他们真实生活的一个缩影呀。
仅仅早起晚归这样吗?黑夜里包含着太多的层面和内容,生活仿佛庞大的冰山,不会如目光所及这样的简单。同样,一个人所感知到的温度绝非只是物理的温度。当他们以渺小的个体之勇冲破无边的黑夜,讨一份生活的时候,他们体会着各自何种滋味的人生?
年轻的人们对黑暗的畏惧少一些,他们的心瓦上没有岁月积累的白霜。且不说世界对他们更友善一点,单单他们从出发点带来的未被消耗的元气,就已经够他们支撑很久了。
多少年前,多少年后,都会有人为了生计在凌晨走出门去,早早开启一天的生活。可是,我们在茫茫天地间跑来跑去,究竟在找寻一些什么?一群蚂蚁在土丘上来来往往,它们想要做什么?他,或者更久之前的他们,都去了哪里?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一个标准答案。那没有影子没有脚的古老怪物,又有谁走出过它。当它从我的身上不断地跨过去,年复一年;所有问题原来和这古老的怪物一样,不过来自虚妄,归于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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