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

在中国北方，几乎每一个村子都有叫丽丽的，少则一个，多则三五个。这么多的丽丽中，有一个是我的童年玩伴。小时候，爸妈因为工作忙没空照顾我就把我安置在姥姥家，因此，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丽丽是姥姥家邻居的小孩，我们年纪相仿，经常聚在一起玩耍。她大我两岁，很多时候，她是我们的孩子王。在我的记忆里，关于丽丽妈妈只有很短的一截，就这样很短的记忆也随着她爸妈的离婚而永远定格。她的爸爸不善言辞，随着她妈妈的离开，那张没有太多喜怒哀乐的脸上更鲜有表情。之后，她就跟着爷爷奶奶和爸爸生活。

很小的时候，爸妈把我送到姥姥家，我刚下自行车，连门都顾不得进就跑去丽丽家。我们一起玩过家家，或者只是简单的聊天。我现在回想，会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小的小孩还会聊天谈心，都聊些什么呢。记得有一次，她倚在门栏上说起她的妈妈,“那么狠心的女人，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顾，我没有这种妈，我这辈子都不会认她的”。我当时定定的看着她，不明白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那种大人的口气，肯定是从哪听来的，而且学的那么牵强又狠心。更让我弄不明白的是，只有六七岁的我为什么对那一幕印象如此深刻，可能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实力演绎什么叫做要强。即使晚上的时候她会想妈妈想的偷偷的哭，但她一定会这样说。

后来，她就不大带着我们玩过家家了，现在看起来，可能是随着妈妈的离开，她的心智拔苗助长式的快速成长起来，她跟村子里闲赋在家织网挣点小钱的妇女一样，开始织网兜了。她自己织的时候也会教我们织，或者让我们缠缠梭子，让我们稚嫩又不灵活的小手给她帮点小忙，但小孩子会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但她毕竟是个孩子，一边织一边跟我们玩，跟我们聊她最近刚听到的流行歌曲，我第一次听《踏浪》和《冬巴拉》还是她唱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内心很浪漫的女孩子。

有一次寒假，我在姥姥家，第二天是大集，离姥姥家三四里地远，丽丽要带我去赶集。因为第一次独立跟小伙伴去赶集，有一种跟闺蜜一起逛街的感觉，我很兴奋，催着姥姥早早起床，吃了早饭去找她。等我到她家的时候，才知道她还没起床，她爸爸说她在隔壁跟奶奶睡觉呢，让我去叫她。来到隔壁，老式的两扇木门虚掩着，我推开门，一股夹杂着动物粪便气味的暖流迎面扑来，我的面前趴着一只庞然大物，那是丽丽家饲养的‘骏马’，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里屋传来丽丽的声音，你进来吧，它很乖的。我尽量远的侧着身子一溜烟跑进里屋，炕下放着她的千层底，而她还在被窝里。等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我们出发了。她说走大路不好玩，带着我走河坝，那个时候姥姥家门口的河正在拓宽，挖出来的土垒在河两岸，我们俩走在上面，看着刚刚露出头来的太阳闲聊着，路不宽的时候我们俩就一前一后地走着，那是我第一次有意识的打量她的穿着，我低着头细细地看她的鞋子，应该是奶奶做的千层底，已经磨得不像样子了。她踏拉着这双鞋走得飞快，我忙不迭的跟着，不敢喊累，怕她觉得我累赘下次不带我来了。

又一年的暑假我来到姥姥家，丽丽已经四年级毕业开学就要读五年级了。丽丽说她决定不读书了，让我午后跟她一起去学校把书搬回来。去学校的路上我问她，“怎么不读了？”，她笑了笑说，“书读多了没用”，我急了，“读书怎么会没用呢！”，年幼的我虽然也不太清楚读书到底有什么用，但是周围的小孩子都在读书，好像不读书就不是孩子了，而你又不是大人，那你怎么办呢。她说，“我跟你不一样，即使现在读下去，初中也有可能读不了的，就算初中坚持下来了，谁供我读高中呢，不如现在就不读了呢，少花几年冤枉钱”。我低着头不再说什么，她好像感觉到我的情绪似的，补充道，“我们周围不读书的人好多呢，每次开学教室里的书桌都会少几个，这个太正常了”。我好想告诉她，我不说话不是生气，是不知道说什么，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人生中第一次有无力的感觉。

再后来我升入初中，人生拉开了新的剧目，对于以前的小伙伴也没有很频繁的联系了，几次去姥姥家也不大能见到丽丽，她已经为了生活开始奔忙了，我们也在完全不同的轨道上越走越远了。后来听说她结婚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再后来她的消息也渐渐没有了。真心的祝愿她安稳富足，就像千层底的韧劲，即使生活打磨，她依然有办法保护自己内心属于她的倔强和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