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说，人生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年轻时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如今年纪，却深以为然。
父亲一次指着我订的《戏剧家》杂志上一篇文章，讲到他的考研梦。那是一篇回忆文章，作者是中国艺术研究院一位退休专家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求学之梦。父亲把那篇文章的某些关键处，用红线认真备注。那一条条红线现在想来那么平直。
他说，如果不是当年母亲阻拦，也许他就是和这个孙一样，也是在北京上班。不过，当时考上，拖家带口确实在北京生活不易。
父亲是个有梦想的人。虽然9岁还撕书，撕的是当时村里一位先生给抄的书，但后来上初小后，非常用功。又遭家庭变故，家被评为中农，这还算侥幸。他上初中被人顶，远离家乡到介休上学。此后又考回平遥一中。恰逢高考，文体提前招，类似于今天的艺术省考校考，他不明就里，抱着多一个考试，多一份希望，然后参加山西省艺术学院的提前考试。据他说，他想着会考评论，就认真背了几篇关于《青春之歌》的评论，当年这本书很火。结果考试就是让谈对这本书的理解。一下就考中了。考上还想参加正式考试，结果被通知没有资格。
父亲的大学梦上得颇为艰难。母亲说当时她念书开学凑不够学费，是真的。因为那时连饭都吃不饱。父亲为上学，到太原找一亲戚，借还是讨，尚不可知。因为这个亲戚早年受爷爷资助。奶奶出主意，父亲自己去求资助。亲戚家早年受爷爷资助。当时没想回报。但后来家道中落，实在没法，父亲就站那里，说明来意，然后等人家取点学费。上学饿得不行，当时桌子上标配放的酱油壶，饿得受不了，就冲酱油喝。那时边劳动边学习。后来实在学校也难以为继，就两年让毕业，他因成份原因被分到宁武。当然也有很多人留到太原工作。
宁武的荒凉与寒冷。又远离家乡，回一趟家，辗转几次倒车，需要整整一天时间。又经常随团到内蒙。他不甘心于呆那里。但年轻，又没有门路。于是总在努力工作之余找机会。终于自身被认可，第一次榆次文化局发调令给他。当时已经成家，他远在内蒙随团演出。调令被母亲装到大衣口袋，被人捎到内蒙。塞口袋里的母亲以为父亲会翻口袋，那时通讯工具就是电报和信件。可能也不想让单位人知道。父亲就被蒙在鼓里，一个月后穿大衣，才看见，此时已晚。
后来八十年代初看到中国艺术研究院招生，他又不甘心。于是积极准备，不知进行到哪个环节，母亲劝阻了他。当时弟弟也已经出生，上有老，下有小。如何能走得了。于是作罢。转头在业务上精进。后被调到忻州。
为更好胜任新的工作，他不断读书。而且在当时的文化圈里，人才辈出。想有一席之地，得有自己的成果。当时信息没有如今畅通，他只能一点点从稀缺的地方资料中发现一点资料进行佐证，写成文章发表。当时创作队伍人员多，他独辟蹊径，搞理论。虽然后来应该能上一级，研究员，但就因为老老实实地等一本中国古代名人大辞典出书，里面有他撰写的中国古代戏曲名人类别。那个姓胡的直到他退休几年后才出书，而他也以为退休会延迟一点，也不以为然。却被突然宣布退休。最终所有简历里都是副研究员。这样的死等，侥幸心理现在看来实不可取。有的人没才学，但荣誉都有。但像父亲这样，老老实实钻研的人却没有获得应有的职称。成为他一生中的第二个遗憾。
父亲的遗憾很多。但不甘心和求学上进的精神却贯穿终生。努力没有实现依然豁达。于是他曾经鼓励我上研。我实在是天资不聪颖，又赶上结婚后生孩子身不由己。但我是懂父亲的，于是结婚初，劝乔老师考研，家庭重担我来挑。他记性好，人又聪明，但是，他满足于六中当时的工作环境，不以为然。累着还享受着。当时六中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单位，很难进。而师院却相对冷落。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有些机会已经永远错失了。人也老了。
前几天听单位一四十岁女同事报省委党校研究生。她想突围。在一个业务单位，要么业绩非常突出，要么人非常机灵。否则在今天全都是清一色的本科学历中如何突出重围？业务需要下别人不下的功夫，需要比别人更勤奋，更需要动脑筋，需要人脉。而学历相对要简单。只有这样，才能在人群中被别人看到。
这个“被别人看到”理论是一位老师反复提醒我的。他说，在茫茫人海中，个头，长相，穿着差不多，如何让别人看到你 要么你自身个子高，要么你得拼命招手。那这招手就是你的努力 就是你的过人之处。如果没有，这个队伍很快就从眼前过去了。
年轻时，感觉人这一生太漫长，来日方长。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才感觉人一生很短，短的好像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老了。虽然经验有了，方向明确，可身体、精力不济。而且年龄在某些机会前成为一个关卡。这时候才深深体会到，人关键时刻就那几步，赶上了，你就是另外一番故事的主人公。
一因一果。一念之差，便是另外一种人生。这是人生的不确定性。一晃就是一辈子，这是人生的确定性。在确定性和不确定性之间，每一个人都需要有对自己生活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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