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初到七连,因为害怕坦克的轰隆声,无意间将双手举过头顶。
这一幕在连长高成的眼里是军人的耻辱,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将这个名叫许三多的人划入黑名单。
连长告诉大家,新兵都要好好学习,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骡子和马在许三多的家乡处处都是,他还是查看了骡子和马这两种动物的名词解释。
他就是这样,一丁点毫不起眼的事情,也要认证专注的落实,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太像马。
第一遍的时候,我在心里偷偷嘲笑许三多是个傻子,连骡子和马这么简单的名词都要翻阅字典查看。
今天再看,才发现傻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多年后的我还是无法清楚准确解释出骡子和马的名词定义,而许三多已成为兵王,他身上的“不抛弃不放弃”精神被流传至今。
新兵训练的每天,许三多都洋相百出。连最基本的转向,也能把自己扭成麻花,踢正步从更是一塌糊涂,整个人都像一摊糊不上墙的烂泥。
新兵训练结束后,许三多被分到三连五班。那是一个地处荒漠的武装看守处,偌大的场地只有四名士兵,显得空旷又孤单。
马班长及几个士兵,已在这里守望了十几个春秋,从开始的斗志昂扬,到现在萎靡不振,所有的激情都在黄沙的冲蚀下消磨殆尽,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堂。
五班里内务一塌糊涂,日常训练已被闲置许久,扑克是他们唯一的乐趣。
许三多没有被同化,他始终以新兵连的军容军纪要求自己。每天按时起床,一遍又一遍踢着那了无生趣的正步。当太阳泛着红吞吞的晨曦时,他的后背已湿了半截。
后来,班长告诉他修路是有意义的事情,以前也有人修过,但从未真正修起来,他竟一股脑揽下了修路的活。
他没有思考工程量,也没有思量过程有多难,更没有想过修路是否真的有价值,他就像一个机械的傻子,在大家的不解和嘲笑中动工了。
他从方圆几里外捡石头,一兜一把,竟装满了整条马路。他每天一节往前铺,虽然势单力薄,但他从未停止。顶着风吹雨打和战友的嘲笑,他硬生生爬出了一条罗马道路。
这条路历经几载终于修成,它承载着许三多的汗水与信念,那是一种信念的延伸与传承。在这条路的洗礼下,其他的战友,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许三多回到七连队后,高连长还是不待见他,因为高连长始终坚信,这样的人只能是一个孬兵,而他的连队里不允许这样的孬种存在。
为了帮班级获取荣誉,他苦练仰卧翻。以他的体能和心智,能做到平均水平已是不易,而这次他要挑战最高记录。
斜阳似火,他站在火辣辣的烈日中,脚底的沙子吱呀作响,头顶那根铁杠虽锈迹斑斑却显得铿锵有力。
曾经有无数名战友在这里声嘶力竭仰翻,他们一遍遍刷新纪录,所有挑战者中,他是最矮最胆小,也最差经的那个,他看了许久,还是不敢。
那时他还不是兵王,他只是个正步踢的稍微正常点的士兵,他没想过以后要成为兵王,他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为了给班长争面子,他不分昼夜训练,仰卧翻水平在不觉间逐步提升。他不敢停下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太笨了,只有不停的练习,才有些许突破的机会。
比赛那天,连长、班长还有战友,都为他加油打气,在大家的呐喊声中,他开始了一个又一个仰卧翻。
20个、30个、50个……150个,他喘着粗气,仰吊在单杠上,脖子上高涨的青筋,及已被汗水压弯腰的头发,都可以看出,他已经筋疲力尽。
他挣扎了片刻,问班长是否已达标,班长骗他说还早,他又翻转了183个。那是身体与意念的扭打的成果,每个仰卧翻都像蚕丝抽茧,将他最后一点精力毫不留情的榨干。
那天他晕倒了,被战友抬回宿舍。身体好像被掏空一样,但他心里开出了一朵朵花,那些花儿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足以淹没以往所有的窘迫与不堪。
这是他第一次蜕变,从小到大,凭自己能力完成了第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龟儿子,他是一名真正的钢铁战士。
后来,体能测试逐项突破,拿奖拿到手软。在野战演习中,生擒老A、取代了已有九年兵龄的史班长,后来的每天好像都毫不费力就开挂。只有他知道,这些成绩背后的故事。
他终于成了尖子兵,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又始料未及,他走得如此踏实鉴定,脚下的每步都铿锵有力。
全连人都以他为榜样,可他自己却始终怀着空杯心态,十年如一日地做着那些枯燥无聊的训练。
部队改编的时候,七连面临解散,所有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唯恐自己没着落。只有他,还是一日既往的坚持训练,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
事实是他的确不知道将要发生的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后来,他成了全连最后一位留守的士兵,守着这个残缺不堪的七连。每天唱着那首无名的歌曲,走着一个人的方阵。
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又让我想起他在三连五班修路的样子,同样的孤独同样的苍凉,然而他还是一日既往的充实与平静。
空荡的楼道里,只剩下他和连长两人,连长看着他每天照旧整理内务、训练、跑步,那样的简单与执着,他的生活自律到令人发指。他终于明白,许三多已不是当年的杂草,他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也许,许三多根本不懂自律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但他真的做到了。就像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太像马,结果成了部队里最好的黑马。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