鳃

原作者：파도

    如果能重新出生，哥想成为什么？

    鲸鱼。不被拘束在狭小的房间一隅，而是在广阔的大海中，从出生游至死亡的鲸鱼。

    李玟赫有一个自己都未察觉的习惯。他会像被摆放在码头上临死的鱼一样——慢慢伸缩、展开、再像伸缩自己的鳃般呼吸。用尽全力吸入一口气直至供应不足后才会吐出。潮湿的夜晚温气、浓烈的酒精香气、包括苦涩的烟气，全被他吞咽到肺部最深处再吐出。哥过生日时起码要送他一个呼吸器做礼物。正宇经常说着“就算是肺癌患者也不会这么呼吸”来指责玟赫。“因为我小时候得过肺炎嘛”，玟赫讨人厌地边笑边吧唧吧唧嘬着烟头。在太阳升起后，短暂沉浸在欢愉中的人们就会归于原位，玟赫也将结束自己的工作。他打扫完夜店，记好最后一笔账，在收银台结算机中抽出几万韩元纸币装进自己的西服夹克口袋中。“辛苦了”，拍打了两下弓着腰欢送自己的职员的肩膀后，玟赫挥手告别，“晚点儿见”。

  玟赫没有自己的车。在乡下的夜店能攒下多少钱呢，光是生存都够紧张了，因此他总是乘坐交通工具出行。搭乘上首班车的玟赫一把释开领带，疲惫不堪的身体瞬时融化在嘎吱作响的公交车座位中。短暂闭上眼眯一会儿的功夫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终点。吧哒吧哒，在濒临倒塌的村庄中回响着不合时宜的皮鞋声。“周宪啊”，玟赫看着远远的校服身影招手，“我可爱的弟弟”。玟赫一口气冲过去抱住周宪。烟味很浓。知道他是讨厌烟味的孩子而特地喷了香水，但味道仍无法消退。尴尬抽身的玟赫将几张纸币递给了周宪，“今天要上晚自习吗？”，“嗯，现在是考试期间”，“一路顺风！”，放声大喊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子。

    海的王国。长满老茧的手指抚摸在墙面上笨拙写下的字。玟赫总想念着与自己无故无缘的远方大海。恶劣环境中只有几平米的单间房常因漏水而散发出潮湿腥味，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像生长了珊瑚一般覆盖着满满的霉菌痕迹。对于玟赫来说，这一切就是大海。“我的大海啊——，我的天空——”。哼着歌回家的玟赫连衣服都没换就开始整理起乱糟糟的屋子。将被褥折叠整齐、挽起袖子、把昨晚到今日清晨吃过的碗筷清洗干净。

    “周宪啊，努力学习后离开这里吧。忘掉这烦人的地方，像别人一样尽情享受大学时光吧。别担心钱。过普通的生活吧”。“那哥呢？”，“哥当然会过哥的人生啊。哥的生活没什么可惦记的”。“等你考上大学我们俩一起去旅行吧。去海边吧”。

    摸索着空荡荡房间地板的玟赫将被子盖到了脖子根。肋骨周围都在发麻。身体上感觉到的压迫是缘于海下王国的水压吗。这是自己要承受的有生以来岁月的重量吗。缓慢眨动的眼皮终因不堪重负而闭紧。玟赫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直到太阳落下山也未曾变换过姿势，就这样睡了半天。

    他回来了，晚上十一点是周宪归家的时间。玟赫正通过电视机滋滋作响的画面看着人鱼公主。“又在看这个啊”，“嗯，你也要看吗？”，“得学习啊。高三嘛”。身穿校服的周宪坐在书桌前翻开了习题集。玟赫边用遥控器调小音量边观察着周宪的眼色，“学习有趣吗？”。周宪摇了摇头，“没意思。只是所有人都在这么做”。玟赫没有再追问，只凝视着电视画面。以Happy Ending结尾的电影在滚动片尾名单。一言不发盯着周宪背影的玟赫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周宪啊，像别人一样生活的话，就会幸福吗。也许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陷入了最深处，无论如何挣扎求生，结局都是……

    “我去去就回”，轻抚过熟睡周宪的发梢后玟赫起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17岁时，父母的死亡保险金被一抢而空。厌烦了只吃方便面的周宪从某个瞬间开始再也咽不下任何面条，全部吐了出来。“吃不下了。我好想吃饭”，听到他悲伤的哭声后玟赫不知所措地逃离出了家。张室长仔细打量着在夜晚流浪的玟赫，说完“你很适合酒保”后，将西服套装递给了他。“我做这个，能赚到很多钱吗？”，“那就看你表现了”。玟赫毫不犹豫换上了衣服散发起名片。可能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就职酒保后立刻门庭若市。因他对待客人永远展现铁板似难以攻略的性格，再加上熟练的业务而大获好评。

    直至张室长归乡的那天，玟赫手里已经握有三个刻着金字的名牌。“这也是取决于你的表现”，对于张室长一如既往的话，玟赫犹如厌烦般只是点了点头。“我会尽全力维持生计，所以您不用担心我的表现”。手里积攒的钱多了起来。室长虽然不知道玟赫在哪里学来的这些手艺，但仍然相当疼爱业务能力优秀的玟赫。每到周宪考试结束的日子，都会拿出厚厚的信封让他给弟弟补身体，“谢谢”。明明一直知道玟赫会在柜台偷偷拿走几万元的事情，但也仍然闭一只眼睁一只眼：“他是为我们赚到比拿走的那些钱更多利益的家伙”。回到办公室的玟赫在手机上输入了银行自动查询拨号，“李玟赫先生您的账户余额是——万韩元”。

    “正宇啊，大学学费要多少钱啊？”

    “这个嘛……自己住的话，四五百万肯定够了。”

    “哥的弟弟？”，玟赫静静地点了头。“你攒下多少了？”，“大概够一年的……”。玟赫大致抹了把脸，“好好干活吧”。听到玟赫响亮的掌声后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面对电子招牌亮起后像潮水一样涌入的客人，玟赫再次提起了灿烂的笑容，“欢迎光临”。

    ***

    “哥，我通过了”。焦急地盼望着第一志愿合格发表的当天，玟赫在夜店里跑来跑去，大声呼喊着——“我弟弟通过了！”。“恭喜您”，伴随着职员们的掌声，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抹去眼角溢出泪水的玟赫边擦去眼泪边掏出卡，“今天大家就不用麻烦了，交给我吧”。当周宪寻找迟迟不归家的玟赫来到夜店时，玟赫正卧在沙发上昏睡。“哥？”，睁眼看到周宪的玟赫立马亲吻向他的脸颊，“我的骄傲。我的爱”。直到正宇俯身过来帮忙，玟赫才终于拖动无力的腿摇摇晃晃移动起来。周宪看着正宇低下了头。“你哥值得你珍惜啊”，正宇像欣慰一样揉着周宪的头。

    坐上事先约好的出租车，两人朝着家的方向前进。周宪痴痴盯着在自己膝盖上熟睡的玟赫——从他那因频繁染色而断裂的头发到粗糙的皮肤。李玟赫证明着自己用血汗挣钱生活的辛苦。“哥，谢谢你”，眼泪掉落到玟赫的面颊上，是周宪在吭吭地哭泣。

    “一位那么像妈妈，另一位又太像爸爸了”，正如大家嚼舌根的这句话所言。村民们瞅着相依为命互相依靠的玟赫和周宪，看似可怜般啧啧称奇。“又不是亲兄弟，怎么能那么亲”。十岁和九岁。在妈妈丢下孩子们逃跑后，爸爸毫不犹豫地打算将周宪丢进保育院。是在玟赫无数次咬向父亲手指，又无数次被踢开后，周宪才得以留在家中。

    哥为什么喜欢我。你是我弟弟啊。我又不是哥的亲弟弟。姓一样啊，你就是我弟弟。

    周宪在学校研学归来后给玟赫买的贝壳戒指一直被他戴在第四根无名指上。那时玟赫哭得比沦落为孤儿时还要伤心。“哥现在是被救赎的人鱼王子了”，周宪紧紧抱着玟赫被泪浸湿的脸。尽管因痛哭发不出声音，“可以吻我吗”。两人的嘴唇相触。在小巷昏黄色的路灯下，初吻比盐水更咸。

    从出租车下来后周宪背起了玟赫。“你什么时候都长这么大了啊”，听到玟赫的喃喃自语后周宪扑哧地笑了。“是啊，长大了好多。不知何时都追上哥了”。可每当爬上陡峭楼梯时，周宪还是会额头冒汗汗流浃背。全身湿漉漉、举步维艰的周宪暂时将哥放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正是他们初吻时的地方。昏黄的灯光甚至都褪了色，艰难地闪烁着。周宪的手指碰到了哥的鼻尖，“哥的呼吸还是一如既往得慢啊”。就在玟赫再次吞下一口长长的呼吸时，周宪告白了。“哥，我爱你”，“李周宪爱李玟赫”。寂静过后玟赫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得说些什么啊。咔嚓咔嚓，裂开的喉咙中无法吐露出任何话语。玟赫将摇晃的上身靠向周宪。“要接吻吗”，玟赫话音刚落，周宪的唇就将他吞噬了。

    周宪啊。我爱你。我也好想，好想成为你的人鱼王子，可是连鳍都没有的我，能将你从贫穷中拯救吗。不要过李玟赫一样的人生，过你李周宪的人生吧。你的生活里不应该有我。我不过是失事的船只——甲板上有个无止尽的洞，会源源不止地往里漏水。如果拥抱我的话，你也会，你，你啊……

    一辆黑色汽车行驶在海岸公路之上。敞开车窗的玟赫尽情享受着不远处飘来的大海气息。太好了。停下车，在人迹罕至海水浴场两人手牵手奔跑着。迎接梦寐以求的幻想时刻。玟赫脱下了旧皮鞋，迎着海走向更深处。周宪没有放开玟赫的手。“周宪啊，把脚浸入大海里吧”，海浪波涛啃咬着脚趾头直发痒，很奇怪。可并不陌生。玟赫的脚腕慢慢被大海锁住了。越迈越深，更深的海水直冲向腰部。平静的大海在海风掀动下颤抖起来。不知何时，海浪已经以要吞噬二人的气势席卷而来。玟赫在艰难中伸手紧抱住了周宪。几次，在多次风浪过后，伴随着一声啪嗒声——两人彻底消失在海岸线中。大海里一片漆黑。“和我们的房间毫无区别啊”。玟赫缓慢呼出一口气，周宪也跟着他将体内残留的氧气全部吐出。升起的白色泡沫细碎地散落开来。海水侵入空荡荡的肺中。周宪用力抱住因害怕而挣扎的玟赫，“没关系的”，两人向着大海最深处缓慢下沉。

    如果能重新出生，哥想成为什么？

    鲸鱼。不被拘束在狭小的房间一隅，而是在广阔的大海中，从出生游至死亡的鲸鱼。

    那么我要做守护鲸鱼的小鱼。这次由我来守护哥。

    李玟赫是鲸鱼。李周宪是鱼。就这样重新开始吧。这次我们要带上鳃，在大海中尽情游泳。把在陆地上消逝的时间都忘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