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

作者: 简映竹 | 来源:发表于2024-03-30 00:36 被阅读0次

文图  迟雨

桂花轻贱,一树叶一树花。

南州中学教学楼前便是种了好几株桂花树,现在想来应是金桂,花小瓣厚,颜色不消淡黄,更偏向于一种橘黄的色调,像落日一点余晖,轻染花瓣边隙,香气似也比普通桂花更烈些,凑得近些轻嗅——氤氲得闷人。

学校里的桂花树小小的,只约莫两米有余,但凡同学从树下路过便是会收到桂树慷慨的赠礼。

它在什么季节开花已经是记不太清了,也许仲春,或是初秋,总之在那段时间綦江多雨——桂花禁不得雨打摧残。

听闻桂花可以入膳,这在小学语文课本里就有提及,犹记那篇文章叫做《桂花雨》,课本里摇桂花树的插图至今也是记得相当清楚,倒是有几分好奇滋味了。

大概高二时,中学对面新开了一家夫妻档早餐店,除却同学家卖的糍粑块,我最爱的早餐便是他家的桂花糕,应是一块五一个,其上几朵桂花点缀,精致美味,刚出蒸笼时软弹细韧,口感与白糕相似,但入口微甜,回味才从喉腔涌上一缕桂花香,口齿回甘,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垂涎欲滴。

至于其它桂花入膳制品,我至今是还未有幸得尝的,但不难想象,那一定是美味的。

桂树开花总是一簇一簇的,花与叶相当分明,花厚叶硬,花繁叶茂,雨打花碎,遍地残阳。

金桂奇香,更甚于腊梅。

每每桂花绽放的时节,不乏有同学结伴,趁着闲暇跑到外边,嬉笑之间采上一捧桂花,然后用餐巾纸小心翼翼包好,便算是制成了一个简易的香包,浓香异常。

枯燥的高中生活,长虹、晚霞与桂花皆是少有的乐趣。

偶有于桂花树下长椅结缘的佳侣依偎,夜色勾勒出框图,桂花是他们的牧师,让我想起李煜的《菩萨蛮》:“……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大抵是有这般滋味了。

我的早课是桂花香的,我的跑操也是桂花香的,高中的回忆是桂花香的。

我爱重庆的阴雨天,阴雨的秋植情于桂花,我中意秋天盛放的桂花……

可我还是最钟情于玉兰,一见钟情的“钟情”。

即便我在重庆从来没有见过玉兰花,或许在南山植物园中有过一日之雅,但绝然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象的。

北方多乔木,细直而高挺,很多我叫不上来名字,有一种夏季长青的,叶片硕大,倒是给我留下不浅的印象。

中国北部四季分明,从不眷恋哪棵痴情的树木,三月将末,河北街头仍是一片萧瑟状,春风不醒,草木不渡,毫无生气,只三种植物稍显绿意。

一是柳树抽新条,柳条曳曳,迎风招摇,也是极美,但我嫌厌夏日纷飞的柳絮,它们是无孔不入的强盗;二是一种不知名的树木,长得高大,学校和学苑街都有栽种,常掉落一种形似长毛虫的深褐色叶片,密密麻麻,极为惊悚;最后一种则是玉兰,枝木娟秀,相较于前两种春木,玉兰显得温婉许多。

玉兰色白微碧,或浓粉夹紫,蕊绿瓣厚,叶梗膨大,全绽时约手掌大小,若观音捻指,似托举状,玉兰是春天捧在手心里孕育的生命。

百度上介绍玉兰花香馥郁,可惜我未生有一个灵敏的嗅鼻。

玉兰开花不见叶,纯粹是一树花的争艳了。因其特殊含义,中国高校似乎都栽种有玉兰,河大也随处可见玉兰的姿态。

尚饮食堂正门有四株玉兰,两株碧白,一株浓紫,一株浅粉,瓣底靠近萼片处渐变淡紫。其中浅粉这株长势极好,一树枝桠生满了数不清的玉兰花,明媚胜春,一朵朵玉兰极尽招展,花随风逝,稍滞发梢,美落尘间。

初见玉兰便是为其恣意的花态折腰。

玉兰有其性格,要么一树含苞,要么一树尽放,不似小家碧玉般曲婉矫情,玉兰凋落亦决然果断,纷纷扬扬,绝不留恋。

想我高考填报志愿时同样决然,想着一定远离困缚我十八年的山城,想着走遍万水千山,看尽人世百态,想着与新人交,知己游,趁着青春正疯狂,但事与愿违,不过山城情浓,困囿冀北,友尽人散——情寄一千六百余公里的重庆,请代我向他们问好。

玉兰缄默,我爱它缄默的花语……

我向往云南,向往昆明,听说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我知道,那里一定绝美。

重庆人爱花,许是岁数到了,我也爱花。

我当然喜爱一树的腊梅,晶莹嫩黄的花瓣和细直的蕊,花薄叶疏,香韵清冽,这是它酝酿了一整个冬季的馈赠。

中国人的基因里根植着对梅花的喜爱,但我只对腊梅情有独钟。

老家的院坝前便是种有一株腊梅,横枝错生,听说是经伯伯嫁接过还是什么的,长势也是极好,倒是院前的那棵柚子树很少见其结果,乃至后头只剩下一截木干了。

至于哥哥姐姐们可惜的那株不知多少年前便被锯掉的樱桃树,我对它是没有印象的,只听说结果味酸非常,那他们为何可惜呢?

幼时回到老家唯一的乐趣便是自然,我是在山野间长大的孩子,我是被山风亲吻的孩子,茂密的竹林、潺潺的清泉、沙土里沉眠的地牯牛……

自然的一切都充满着趣味,趣味即在自然中,但老家院前的那棵腊梅树仍是我所见过最特别的。它主枝极低,甚至看不出主枝,似乎一树枝桠皆由地而生,如此向上蔓枝,倒也有了相当可观的规模。

小学寒假期间总要回老家呆上一段时间,有时想着折上几支腊梅赠予三两好友,但并不凑巧,花繁香浅,花疏香浓,我总是错过属于它的时节。

往后几年,婆婆身体抱恙,老家腊梅再没香过。

往后几年,婆婆身体愈发疲重,老家腊梅也一副凋残状。

错过,一再错过,总是错过,我再没有机会。

重庆的街头倒是有人背着背篓四处叫卖腊梅枝,香溢十里,可我从来不驻足。

婆婆于去年十一月上旬长逝,从河北赶回去的我第一次见老家的腊梅在秋末开花,尽管不多,只有那么十来朵,但极香,我不忍采撷。

村里危房改建工作下达不多时,老家的土房便被推翻,新房直至年前才大概竣工,可怜天人永逝,叹。

年时祭坟又回到老屋旧址,一地碎石残垣,青石砖上尽是野草断木——那株腊梅似乎还在,记不清了,许是花残、香浅、树折、人远。

看着伫立在老屋旧址对面的新房,我不禁一愣,为什么不在院前再种上一树腊梅呢,物是人非,但她也会认得来时路……

重庆人似乎对黄桷兰有着难以言明的偏爱。

黄桷兰是黄桷树所结的花,我爱其树甚于爱其花。

二矿的那斜坡坝子上就长有一棵黄桷树,从五区出来再上几步台阶就能看见,对于这个我记事最深的地方,我对她有别样的情愫——那里承载着我最自由欢快的童年。

  黄桷树大多高大葳蕤,虬枝盘错,主干粗壮而旁生枝节,能容三四人环抱有余,各枝干上都挂有垂落的树须,实际上重庆的树的确不比北方树木笔直挺拔。

不止重庆,中国南方大抵如此。

记忆里二矿的那棵黄桷树也并不高大,主干生得粗硕低矮,因此倒成为了我们这些顽皮孩童的攀爬之地,无需他人助力,只消稍站远些,略做冲刺,三两步一蹬便可以爬上去。

主干内有浅窝,我就盘坐其中,或平躺侧枝,像在巢中憩息的雏雀,抬头望去,天色云色皆俱,铺天的绿叶投下一片荫凉,惬意非常。

黄桷树的侧干伸出了石墙,其下大概五六米高才有一片小小的麦冬草地(它所结的紫色小果是儿时扮家家酒少不了的“食材”),蝉噪的夏季我竟也能安稳地在树上小眠——这大抵是我七八岁时的生趣了。

黄桷树在重庆随处可见,早已是作为了重庆的市树,这一点我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黄桷树四季常青,盛花期在夏季,但我的记忆中极少见黄桷树开花,至少二矿五区的那颗黄桷树确是这样。

黄桷兰色白微黄,蕊黄,香浓不闷,似狭伞状,除却观赏之用外,还可用作装饰。

在重庆的夏夜,街头上常有编织艺人贩卖黄桷兰制品,枝头上香雅的鲜花不消片刻便被制成手串、项链之类,夏天短暂地停留在了人们的身上,人们短暂地占有了夏天。

自十二岁离开二矿入县城上初中,这七八年来竟极少重游旧地,一次是回去探望重病的姨婆,还有两三次都是去舅舅家小玩,如今舅舅也搬离二矿,更觉没有理由、也更害怕回去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有些人事,留在记忆中便极好,再去触碰反而是扰了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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