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半辈子,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发现自己跌跌撞撞追逐的,只有两个字——温暖。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里,一个多余的女孩所能经历的怠慢和蔑视,我都经历过了。
童年时期,一直担心父母把自己送给丑陋弱智的鳏夫;担心被卖给北方来的“老侉”;担心病死。
小小的我,长期被相同的恶梦折磨。在梦里,“老侉”来捉我,无论躲到哪里,都立刻被发现,跑啊跑啊,跑到一堆熊熊烈焰边,势吞一切的火苗怒吼着,舔食一棵古怪的老树根,我手里一枚特别细小的绣花针掉进火海里……
这个梦每次都会产生同样的惊恐,它像洪水一般,席卷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醒来浑身湿透,颤抖不已,久久不敢闭眼。 忧愁和恐惧的毒汁浸泡我的童年,弥足珍贵的便是那些和安全、温暖有关的记忆。
秋收季节,稻场上布散一捆捆刚刚脱粒的稻草。风云突变,大人们挥帚舞锨,抢收稻谷,我们一群孩子也随即兴奋起来,叫喊着,争先恐后地用稻草搭建避雨窝棚。
黑暗中,蜷缩在狭小干燥的草窝里,吸嗅着新鲜的稻草香气,听着头顶沙沙急雨,风雨飘摇的世界里,感觉那一方立锥寸土是多么温馨……
忽然说要地震,家家搭地震棚。我们家的地震棚是白油布的顶,地面垫了几层砖,靠里拐角再铺一层木板,被子铺在木板上,全家人挤那一个铺,特别开心。
下雨了,看棚顶的白布被雨滴砸得颤动不止,听那噼噼啪啪的雨声,心灵浸透说不出的安适! 最幸福的是晚上。平时我很害怕夜晚的阴森,尿床的毛病又使我觉得身边的母亲像个定时炸弹,曾经幻望全村小孩睡一张大床。地震棚一个紧挨着一个,隔音效果要多差有多差,黑夜里,我们可以躺在各自的床上,跟邻家小孩说话聊天,乃至骂架,基本等于实现了幻想。
盛夏的晚上,家家户户的凉床都抬出来,摆放在村头的塘埂上。我每晚早早占据中心位置,安全感爆棚。
仰面躺在凉床上,轻摇蒲扇,看繁星点点,看晧月当空,看流星如雨。二爹说,月亮里住着嫦娥,嫦娥举着斧头砍树,砍下的枝条叫做罗柴。那罗柴放米缸里一晃,米缸就满了,往钱袋里一点 ,钱袋就满了,谁捡到谁发财。 夜凉如水,虫鸣蛙唱,二爹的故事蜜汁般流进心田。我在清扬晚风之中,裹紧床单,安然入睡……
我之所以跑到这山里中学,嫁给一贫如洗的爱人,何尝不是奔着安全和温暖来的呢?这个大别山男人,遇到坎坷的路,定要背着我;遇到寒冷的天,会捉住我的手,塞进衣服里,贴在肚皮上;吃鱼挑鱼头,吃肉捡肥肉…… 人生就是选择。我选择了民风宛转、多情、温暖的大别山,就必须接纳这种民风自带的距离感的欠缺、个人空间的不足。托尔斯泰在《忏悔录》里说,生命是无常对人类撒的一个巨大的慌,死亡和无意义才是生命的真谛,唯一的出路是劳动,并在劳动中完善自己,对此我深表认同。 如今我翻地锄草,种菜养花,拥抱温暖,也不拒绝与凉薄同行,努力把自己完善成一块温润的小家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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