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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3):我的第一个小学同桌

故事(13):我的第一个小学同桌

作者: 十四年 | 来源:发表于2015-09-27 02:33 被阅读451次

    (这是父亲留下的故事中,让我印象最深的一篇——青梅竹马的故事中突然刮起血雨腥风)

    * 1952年九月,姐姐帮我在乡里的小学报了名,我要开始上学了,那时我已经七岁多了。

    * 开学那天,我穿上新衣服,戴上我的银项圈,还有姐姐给我做的青龙白虎绣花鞋,大红鞋面,左绣一青龙,右绣一白虎,好不威风。肩上斜挎一个书包,是用妈妈织的土布缝的,书包里装的是纸笔墨砚。

    * 我发蒙的小学,就在我们双塘的“易氏老祠”,总共三个老师,四个年级共四十几个学生。一年级人数最多,有十七八个。我们年级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姓易,只有四五个同学是“外姓”,他们姓的是兰,赖,何,陈。

    * 第一件事,是排座位。老师姓周,是位男先生。周老师大声说,大家先找一个座位坐下,然后我来调整。那课桌是每两张连在一起,也就是一排坐两个人。

    * 我选了第二排的一个位子坐下,有一个叫“月儿”的同学说:“我来和你坐同桌。”我说:“坐吧。”我知道月儿一直在看我的绣花鞋,我心里说,你想看就看吧,让你看个够。

    * 整个教室里很热闹,我和月儿还没来得及把书包放进桌子里,后面的第三排两个同学就打起来了。我的后座同学叫“赖连子”,月儿后面那个叫“江云”,大家叫他“江猛子”。

    * 赖连子说:“我不跟女孩子一起坐!”江云说:“你才是女孩子,我也不跟女人一起坐!”

    * 赖连子一听江云说他是女人,伸手就要打江云。连子确实勇猛,可是江云更利索;江云一把抓住连子的头发,将他按在桌上。本来,赖连子的头上和脖子上都长着疮,还有一些发亮的脓疱,让江云这样一抓一按,脓疱破了一些,疱里的脓血流出,样子很吓人。

    * 赖连子先发制人,却落了个下风,呜呜的哭了。这时,周老师大喝一声:“别闹了!安静!”同学们都把目光转向老师,只见周老师面无表情。

    * 停了一会,周老师开始发话:“月儿,你和江云调换一下座位;赖连子,你看这样行不行?”赖连子说:“行,只要不跟女孩子坐一起就行。”月儿是个听话的孩子,就和江云换了座位,江云就成了我上学的第一个同桌。

    * 后来月儿告诉我,她和江云都是女孩子,这事让我很吃惊。我只知道我是男孩子,至于别的孩子,是男是女?我还真是分不清。我们是来自不同的村子,来上学前,大部分同学互相不认识。我住的地方叫“彭家沺”,但没人姓彭;赖连子和江云都住在“田家屋场”,村中也没人姓田;月儿则是来自“朝明堂”。

    * 排完座次,接下来就是交学费,每人交四千(相当于四角钱)。我和江云都交了四千;还有几个同学说没有钱,有的交一千,有的交两千。老师记了账,然后发书本。发完书本后,周老师讲话,大意是说,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学生了;要遵守学校纪律,不要吵架打架,不要迟到早退。然后还宣布了一个“班干部”名单,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说我是“副班长”。开学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大家放学回家。

    * 上学很轻松,上学前,我已经读过《三字经》。至于算术,那更不在话下;我还知道“一个油筒斤十七,连皮连油二斤一;去皮还有多少油?去油还有多少皮?”开学后的第一课是“开学,开学了。”,第二课是“上学,我们上学。”......学习不是问题,麻烦都出在我的那个同桌“江猛子”。

    * 开学后第三天,江猛子在地上捡了个老师丢掉的粉笔头,在课桌中间划了一条线,对我说:“你不能越过这条线!”我看了她一眼,心想:“你可别惹我,我也不是赖连子!”

    * 有一天,我们按老师要求,用毛笔在“米”字格练习本上写大字。我的左胳膊突然挨了一拳头,力量还不小。我一看是江猛子打我,她说我越过了界线。我一下子火冒三丈,抬起左手就把她揪住,

    右手就准备往她脸上掴;我这一巴掌还没掴下去,就听见周老师一声断喝:“住手!你要干什么?!”我说:“江猛子打我。”老师说:“我就看到你在打人,你要胡闹,就撤了你这副班长,你们两个不要坐一桌!”

    * 我心想,真不走运,是我挨了打,还背了黑锅。我不在乎撤了什么副班长,也不想和江猛子坐一桌。问题是周老师可能让我和赖连子坐一桌。要是和他坐一桌,这架就更没法子打,我怕他头上的疱。于是,我只好忍气吞声,这事就算过去了。从此,江猛子也再没跟我打过架,而是她的家,出了塌天大祸。

    * 有几天江猛子都没来上学。期间发生了一件事,那天,学校对面的“长撒岭”上,响起了“哒哒嘀,哒哒嘀...”的军号声,那是当时杀人的信号。就是那天,在长撒岭的一个小山窝里,有两个男人被枪毙。听人说,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江猛子的父亲易德均,是个国军抗日游击队的将军;另一个是她的小叔叔易德煌。据说,那天本来只要杀德均一人,但正好赶上德煌来送饭,于是一起被杀。德煌死时,还不到十八岁。

    * 大概又过了十来天,江猛子又来上学了。我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活泼精神。下课了,我们像往常一样一窝蜂涌出教室,跳绳打弹子,互相追逐尽情地“疯”。江云默默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出神。

    * 这时不知是谁大声叫起:“哒哒嘀,哒哒嘀,反革命分子头落地;嘀嘀哒,嘀嘀哒,反革命分子头开花!”接着就有几个小孩子跟着一起叫喊,并冲向江云。江云被突然的攻击吓得脸色煞白,抱头逃窜。没跑出多远,就被众人推倒,孩子们对她一顿拳打脚踢。好在这时老师赶到,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

    * 老师把江云拉进教室,对江云说:“以后下课,你别离开座位。”我看到江云没有说话,蓬头垢面,只有哭泣。从此,江云很少离开自己的座位,我也没再听到过她开口说话,好像变成了哑巴。

    * 就这样,又过去了些日子,天气变得寒冷,早上起来,稻田里都结了冰。学校的小小男厕所换了地方,原来的男厕所被加了一个木栅门。木栅门做好后,接着就关进来一个女人。这女人不是老关着,有时要拉出来斗争。人们在外面摆了一只大“禾桶”(当地水稻脱粒用的大木桶),桶里装上冰水,将女人扒光衣服,丢进木桶;据说木桶里放了些泥鳅,令女人把泥鳅捉上来。女人被冻僵,捉不到泥鳅。过些时间,又将女人从木桶中提出来,用风车吹。如此反复折磨这个女人,有人觉得很开心。

    * 那个被斗争的女人没在她的专用牢房里呆几天,就被人拖了出去,她死了,她就是江云的母亲,她死的时候二十八岁。自从江云的母亲被关进了加门的男厕所,江云再没有来上学。我旁边的座位,很长时间都空着,因为没有同学愿意坐这个倒霉的位置。

    * 那间曾经关押江云母亲的小黑屋,也很长时间成了传说中的“鬼屋”,同学们私下里互相吓唬,说是有人看见里面有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吐着长长舌头”的女鬼。还有人说,听到屋里有“女人嘤嘤的哭声”。

    * 江云父亲和叔叔死去的那个刑场,那个小山窝,是我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后来我到泗汾镇上高小和上中学,除了这个小山窝之外,还要经过另一个刑场,“黄土岭大荒塘”,是一口漏水而长满荒草的大塘,荒塘被用作刑场后,有许多年寸草不生。每当我路过它们时,我总仿佛听到当年“哒哒嘀,哒哒嘀......”的军号声。

    *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而我当年迈出家门伊始,却是诸事至今难忘,成了拂之不去的尘埃,奈何?

    * 为识文字初离家,出门却见水推沙;人命如沙血似水,染我心台岂无瑕;奈何尘埃拂不去,如牛负重走天涯。

    *

    * ( 注:本文是叙事,文中除了“月儿”和“赖连子”是化名,其他人名和地名皆为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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