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是初春的季节。和不见暖阳的寒冬挥手告别,迎来了万象更新的气息。暖阳洒在国栋身上,那是二十一世纪初升的太阳。二十四岁的国栋迎着阳光,一脸朝气地搭上了前往北方的汽车。
他刚大学毕业,也刚刚找到第一份工作。从小父母管教严厉。幼儿园时,父母规定他该休息时好好休息,每晚十时必定倒床而眠,每早七时必会起床锻炼。小学时,父母规定他该读书时努力读书,背诵课文时定要朗朗上口,温习书本时必要安坐在书桌前。中学时,如同当时的国家历经多事之秋一般,少年总有些内心的悸动,但青春期内心冒出的轻狂理想和暗恋心跳,也被父母以学业为重为由扼杀在萌芽之中。渐渐地,虽然没有什麽说话的权力,没有什麽反抗父母的动力,国栋还是一天天茁壮地成长着,按照父母对未来的指示,国栋考上了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父母跟他说,毕业後,找国企和政府工作吧,事业将来必能一片光明。从小在父母指示下长大的孩子,相信听从了父母,便会踏上康庄大道。所以毕业後,他不负父母所望,考上了公务员。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前往北方,到政府部门就职。
汽车在新修建的公路上行驶,对於国栋而言,自己年轻力壮,国家富强安康,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充满希望的。窗外的风景目不暇接地不断变换着,如同他自己的人生,虽然有点不情不愿地上了路,但一路走来,似乎也是一路顺风。找到了政府的安稳工作,但对於这份工作,自己是否真正喜欢,是否真正适合,都还是未知数,他思考着他这份工作的意义,一切对他而言,似乎又是充满迷茫的。
北上的汽车很快就行驶在畅通无阻的国道上,正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国栋脸上,在车窗上反射出国栋微笑着的样子。而车窗上,还要另一张脸,那是一张老妇人的脸,老妇人安详地坐在国栋身旁,静默不语。距离目的地还有很远,国栋闲来无聊,便和旁边的老人打起招呼:「老人家,您自己一个人去那麽远的地方啊?」 「是的,我来看望我儿子。」老妇人祥和地回答。国栋继续和老妇人聊天,老妇人也就开始说着她儿子的故事。
「那孩子,生於1970年,在产房里看见浑身沾着血丝的他,我忍不住流下来眼泪啊。那是我的骨肉,世界上和我最亲近的人啊。虽然还是婴儿的他十分调皮,夜晚常常无理哭闹,让我根本没办法睡得安稳,我还是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
「到了五岁那年,他开始变得比较乖巧懂事,但有时候,还是会做出一些让人头疼的事呢。有一次,在幼儿园的时候,他死活也不肯吃午饭,无论老师怎麽劝怎麽哄,还是不肯张嘴。最後放学的时候,老师和我报告,他还理直气壮地说:『谁规定中午一定要吃午饭的啊? 』看见他那认真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到了十岁,他上了小学,虽然男孩子都比较顽皮,常常在放学後不知踪影,但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成绩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中文作文,还有一篇作文被刊登到小学生的报纸上呢。他拿着报纸兴冲冲地回家,看见报纸上铅印着他的名字,我第一次觉得,那麽为他骄傲。那一天,我带上他,买了他最喜欢吃的汉堡给他,他开心的笑容,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呢。」
「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他已经是个少年,身高也不知不觉地超过我了,看着他的时候,我从俯视变成了仰视呢。青春期的时候,似乎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也越来越独立。喜欢看电视新闻,还会和我们讨论,也喜欢看他爸爸订阅的报纸,还会加以评论。偶尔,他还会若有所思地说什麽:『我要改变现在的社会』之类的话。看来他不只越长越高,眼光也越来越广了。」 老妇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到了十八岁,是他成年的时候,也是他考进大学的那一年。他第一次远行去了北方读书。临行的时候,还给我一个拥抱,说:『我将来一定会让您骄傲的。』我仰视着他,看着他的笑容,无比温暖。」
「到了十九岁,他暑假没有回家乡,只是在暑假前写了封信告诉我,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留在北方,所以暑假就不回来了。我也没有介意,毕竟他,一直就是那麽有主见,有理想,我从来都不必为他担心。再後来啊,他留在了北方,一直坚持着他的理想。我也一直为他骄傲着,我相信,他十五岁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实现了。」老妇人说完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汽车继续奔驰,国栋的内心,似乎有一道高墙,高墙随着老妇人的话语猛然崩塌,但渐渐地,又被自己重新建起。他似乎明白了他工作的意义。
那一天,有人偶然在公墓前,看见老妇人独自落泪的身影,她儿子,在这里长眠着。初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折射出泪光闪烁着的光芒,迎着阳光,老妇人抹去泪痕,露出了最温暖的笑容。那初春的阳光,和八十年代最後的阳光一样,当年老妇人的儿子,就是这样迎着阳光,一脸朝气地搭上前往北方的汽车,去开辟他理想中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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