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

眼镜

一

2011年，冬历三九天，天灰蒙蒙的，到教室的路上结了厚厚的冰，楼下几点红红绿绿，都忙碌着打扫卫生，初晨的阳光格外刺眼，七点过一刻了，该去早自习了。

她是早就到了的，数学老师J曾经饱含深情地说，你看人家马梦鸽总是在默默地学习。她是很努力，但成绩却一直被我压着，刚坐到一起时，感觉她对此耿耿于怀，卯着劲要一决高下。

刚开始我其实挺喜欢马梦鸽的，因为她是长得比漂亮还漂亮很多的女生，性格也很好，我和她从高三上学期就开始坐同桌了，班主任说只有强者在一起才会有奇妙的化学反应，开始还挺好，只是她一直端着，上课跟她讲句悄悄话，她跟一尊佛样，一动不动，下课后一本正经地问你有什么事。

我讨厌死这样的女生了，就那一两分钟，影响你考清华北大嘛，下课后想和她增进感情，拉拉家常，说说俏皮话，她还是端着说没什么正经事就抓紧时间学习吧。我真是搞不懂，就下课休息个十来分钟影响你考985 211嘛，再说总不得劳逸结合。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放寒假了，早自习以后是数学模拟考试。马梦鸽看起来很慌张，她一直在看解三角形那一块的内容，几分钟把一章内容颠过去倒过来翻了好几遍。

“马梦鸽，你是在看书，还是在看页码呀？”

“你管得着嘛。”

数学老师J揣着试卷来了，马梦鸽拿到试卷就开始闷着做，下笔的力道，一看就是十年寒窗苦读的好学生，铿锵有力，沙沙作响，我感觉她认真的样子漂亮极了，马尾在脑后有规则地晃来晃去，真他妈想上去动一手指头。

“还发呆，不考试了嘛。”

“马梦鸽，你开天眼了嘛，我看你了嘛？”

二

数学课后是物理课，Z老师在上交变电机的内容，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埋着头看自己的课本，自从上高中后，我的眼睛看黑板就很模糊了，但是父母不在家，那个时候一副眼镜对我来说是天价，一直硬挺着自己摸索自学。

平时课上不听，在下面每晚上做夜猫子，眼睛的状况就更差了，但成绩还不错，我索性就不听课了，上课不是发发呆，就是做做小动作，感觉特立独行，显得好聪明。

物理老师Z说：“伟大的前南拉斯拉夫物理学家特斯拉是个天才…”

马梦鸽笔直地坐着，隔着厚厚的棉衣，还透着淡淡的桂花香，我捅了捅她，想问一下她眼镜的事，因为她眼镜也近视。

“你不听，也别影响别人听课行嘛，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听就会啊。”

我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早些时候，我给爸打了一个电话说要配眼镜，我爸当时的反映是说眼镜千万不能轻易戴，一戴上就摘不下来了，我也没有再多说，因为父母自有他们的一套逻辑，比如他们还经常跟我说网络是精神鸦片，千万不要去网吧，我心里想着再坚持半个学期，高考结束就算了吧。

物理课结束了，马梦鸽像往常一样问，课上找我有什么事，我说你不是挺认真的嘛，下课的时间快别耽搁了。

“你说话能不带刺嘛。”

我感觉她声音咸咸的，就没敢再去多说去招惹她。

最后两节课是语文课，一上来R老师就开始默写离骚，我向来不喜欢背古文，高考总共就五分，还没够一道理综小题，随便写了几句话交了上去。

第二节语文课就是读报分享，马梦鸽是语文课代表，她总是能从一页页报纸中读出诸如诚实、守信、坚强等美好的品德，作为我们写作的素材，后半堂课布置了一篇小作文，自由发挥，我写了一篇《论鸦片战争的信任危机》，感觉还不满足又加了一个副标题，是什么导致了鸦片战争时期历任钦差大臣谎话连篇？

我想既然端着，那大家就都端着，都搞一点高深的东西，都装一装，我看着窗外的食堂，楼顶上那两个鎏金大字我都看不清了，刚刚的洋洋得意一扫而空，眼前是一片空空迷蒙，毕竟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

眼镜

三

中午我请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她拿出两张汉堡劵，我摸了摸了口袋里被摸了无数遍的十块钱，我原准备花三块到校门口炸鸡柳，剩下七块钱做车费回老家，明天是周末，路费动不得。

要不这样，你一会儿去商店买两瓶可乐带去，我请你吃汉堡，你请我喝可乐，这样扯平了吧。

我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十元大钞，瓶装可乐，两瓶五块，罐装呢，两罐四块，还差一块钱，寝室里还有些卷子，卖给宿舍管理员换个一块两块不成问题。

那是我第一次吃汉堡，学着她，吃得不很爽，像猫一样。她问我为什么平时上课从来不听课，为什么不能认真听课，成绩也许能更上一层楼。

围绕这个问题，我们吵了几句，聊着聊着就谈到了眼镜上，我问她眼睛什么时候近视的，严重不。

她说记不得，只是说不戴眼镜看不清黑板，不太严重。那个时候我才更加确定我的眼睛是近视了。

我说最近看东西也有些不清楚了，是不是近视了，她说那还不赶快配一副眼睛，那样可以缓解眼睛的压力，度数涨得慢一些，说着她就要拉着我要进旁边的眼镜店查度数。

我扭扭捏捏跟在她身后，结果是我的眼睛已经近视三百多度了，我像是个小丑被抓了鬼把戏的现行，满面羞愧，满怀挫败感。

四

晚自习，我穿了件羽绒服，姨哥给的，高三我瘦的厉害，长度是合适的，只是一走路就灌风。

马梦鸽见了说你衣服买大了，去换一下吧。我说我喜欢大的，明年后年都能穿，她晃了晃马尾，变戏法式地拿出两个文件夹从两侧把羽绒服夹了一下，腹部立马就暖和了。

高三大家都租房子，下晚自习后，我们同路，她把我带到住的地方，她的房间条件比我好很多，靠街，有窗子，夏天凉快，冬天透气，还有一间小厨房。厨房里简单放了两幅碗筷和一个小电饭煲。

她把电饭煲里羊肉胡萝卜热了热，又加了水下面条，两人都盛了一大碗，我好几个星期都没粘荤腥了，吃得狼吐虎咽，她还是像猫一样，后来她要把自己的面挪一点给我，忽然发觉不合适，脸红了起来。

我说谢谢你的面，做得很好吃，她说早上的事不要生气，还说要送你一样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如果以后有新的了，尽可以扔掉。

那是一副墨绿色边框的树脂眼镜，她说这是她以前戴的眼镜，后来又换了一副，还是好好的，她又说只是镜片有些花了，让我先戴着，等有时间配了就戴新的，这个就当礼物送给我，留个纪念。

女友X说，怎么不写了，这故事才刚刚开始吧。我说图个吉利，故事刚好结束时正好是2222个字，不信你数数。我又说故事往往都是无疾而终，我只想写美好的开始。我还说反正以后的故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