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偶一家人（转载）

作者：铁红

这篇文章是在《儿童文学》2008年6月这一期上看到的（这一期也是我的第一本儿童文学，当年的甚至有不少是看不懂的23333），是很喜欢的一篇幻想文学作品。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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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偶一家人（转载）

一

它们是巧巧的纸偶。花花绿绿的，非常好看。

它们是巧巧画的。巧巧的画在班里50多个同学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9岁生日那天，叫美术的小段老师送给她一盒十二色的水笔，于是她笔下的男女老少都打扮得光光鲜鲜。画好了，用妈妈的剪刀，沿着轮廓的边缘仔细剪下来，就成了她最喜爱的纸偶。

妈妈走了，在巧巧9岁那年。

妈妈如今躺在离小镇一个不远的地方，在轻柔飘逸的河柳环绕下，每天做着思念女儿的梦。巧巧知道。

这样美丽的梦，巧巧也常做。

梦醒时，没有妈妈的歌声，只有那把小巧而精致的剪刀静静地躺在枕边的针线篓子里。

纸偶一家人巧巧的家简陋而空旷。

喜欢默默抽烟的爸爸在她8岁那年也离开了她。他到南方一座将阳光压得很低的城市去打工，两个月给女儿寄些活命和上学的钱。

每当巧巧从邮递员叔叔手中接过带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的信封或一张薄薄的汇款单，心中更加思念爸爸。

幸好还有二奶奶，是爸爸的婶婶，住得不远，经营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巧巧，顺便带些好看的纸盒子和水果糖送给她。

她用这些纸盒做成了小房子，有可以掀开的红房顶，开着粘贴着玻璃糖纸的窗户，透明的，淡蓝色。房子里面床铺、桌椅、沙发、书橱、电视、电脑一应俱全，全都装点上水果和花草连续的图案和花纹。

这样的房子，是爸爸答应妈妈的，巧巧心中想了也很久。

晚饭后，做完作业，巧巧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那些纸偶住进美丽的小房子，和他们一起玩“过家家”。她给他们分配了角色，那个穿夹克衫的是爸爸，烫头发的是妈妈，扎小辫的是萧萧，还应该有个小弟弟，头光光的，好可笑。

小弟弟和妈妈一起走的。二奶奶说，是他连累了妈妈的命，爸爸怪他，可巧巧喜欢他。

纸偶一家人（转载）

二

巧巧轻轻的掀开了红色的房顶，房间里的一切全都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下。她的纸偶有些慵懒，好似没有睡醒的样子。

巧巧想起今天老师布置的一件事，就是让家长在成绩单上签字。自己的成绩单让很多同学羡慕，要是放在别的同学身上，一定出了校门就兴高采烈，仿佛过节一般，蹦着跳着吆喝着满世界都能听到，然后隆重地让同样欢喜的家长签字。

而巧巧没有一个人可以作为家长签字，二奶奶不识字。

现在，巧巧打算在她的纸房子里召开一次家庭会，夹克衫爸爸陷在纸壳沙发里，烫头发妈妈靠在纸壳双人床边，扎小辫的萧萧坐在纸壳小椅子上，光头小弟弟趴在妈妈的怀中。

代替所有人发表意见的，只有巧巧。

她说：“爸，妈，今天成绩单发下来了，我考了全班第一。”

爸爸一边抽烟一边说:“好。”爸爸的话一向少得可怜，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模样。

妈妈拍着弟弟说：“咱巧巧给咱争气了，赶明儿告诉你二奶奶，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弟弟扬起脸，瞪着滴溜圆的眼睛问妈妈：“啥叫争气?”

妈妈说：“就是没让咱们丢脸。”

这一带人家都喜欢自己的脸面，尤其是在孩子的学习成绩上面。家境贫寒的儿女成绩优异，足以让自己的父母扬眉吐气；而有钱人家的儿女但凡考得一塌糊涂，足以让他们的父母在人前抬不起头。

巧巧希望自己能让河柳下的妈妈和远在天边的爸爸扬眉吐气，同时也希望得到一点小小的奖赏。

在纸壳小房子里，她听到了父母的夸奖，心里想吃了蜜糖。

三

不知什么时候，巧巧发现单薄而空旷的家里，比以前干净了许多。厨房的案头时常有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偶尔还有鱼。

她去问二奶奶，二奶奶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二奶奶实在没有时间替她打扫房间，也没有多余的钱时常给她买吃的。

她明白，二奶奶手头也不宽裕，隔三差五来看看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她越发觉得奇怪，但是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看来搞懂这件事比考全班第一名还要难。

一天夜里，巧巧突然被一阵细微的声音弄醒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把单薄而空旷的屋子照的亮堂堂的。窗台上的纸壳子房里，人影婆袅，夹克衫爸爸在修理窗户，换到了前两天巧巧不小心碰掉的玻璃糖纸。然后用电脑啪嗒啪嗒地打字。

小弟弟闹觉，像猫咪一样小声地哭。烫头发妈妈搂着他走来走去，还轻轻的唱歌：

月儿弯弯，

菱角尖尖，

猫咪不叫，

小弟弟睡觉。

妈妈的歌真好听，巧巧在歌声中又睡着了。

第二天，她发现，纸壳房子的窗户糖纸变成了米黄色。

四

巧巧留心了好几天。每次放学回教都是站在门外，侧耳倾听。屋子里时常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夹杂着故意压低嗓子的男人的女人的说话声。还时不时的冒一嗓子女孩和男孩的吵闹声。

每当这时，她总是坐在台阶上，抱着书包，傻傻得听，脸上荡出了笑意。久了，纸偶一家人发现了坐在门外的巧巧，霎时，噼里啪啦一阵，就没有了声响。推开门，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透着一股股的香气。

窗户上的纸壳子房里，夹克衫爸爸、烫头发妈妈、扎小辫的萧萧和剃光头的弟弟横七竖八，东倒西歪。有时小弟弟或者萧萧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准时冒失鬼一般绊了一跤，来不及爬起。

巧巧小心地把他们拾起来，吹落沾在身上的灰尘。轻轻地放在他们的小床上。

门外邮递员叔叔高叫:“巧巧，有信函——”

巧巧去看，是一份杂志，还有一笔稿费汇款单。收件人和收款人都是巧巧。

杂志上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巧巧的故事，写的竟是巧巧自己，作者却是贾克。贾克是谁？巧巧很纳闷。

当她含着眼泪读完了那篇写自己的故事，把汇款单轻轻地放在了纸壳房子里。

五

这天，学校只上了两节课，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像兔子一样地蹿出校门。芳芳邀请巧巧去游戏厅玩，秀秀拽她去逛公园，她摸着自己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硬币，笑着摇了摇头。

还没有走近家门口，突然听见屋里的女人大声吆喝：“动作快点，晚了巧巧就该放学了!”

男孩说：“就数萧萧姐姐慢。”

“快点，快点!”瓮声瓮气的男人说。

“好了---”女孩的轻脆的声音传来。

巧巧一闪身躲在了房子的侧面，只露出一只大眼睛，悄悄地看着。

先是那个纸偶小弟从门缝里挤出来，接着是烫发头妈妈和夹克衫爸爸，最后是扎小辫的萧萧。

他们一律斜着身子从门缝里挤出来的。

巧巧家有个不大的小院 ，足以让纸偶一家人整理一下自己的装扮。经过整理，他们转了两圈，一律齐刷刷地变大了，不仅大了，而且还成了真人模样。

夹克衫爸爸叼着烟，用手指弹掉落在夹克上的烟灰；烫发头妈妈用手拢拢自己的大波浪秀发，萧萧蹲下来摘掉鞋底的一小根韭菜叶；小弟拍打一下膝盖上不知从什么地方蹭来的灰。

一家人打扮的光光鲜鲜，手拉手出了大门。

大门是巧巧刚刚开的，夹克衫爸爸有 点疑惑。

他们朝着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大型超市走去，巧巧悄悄地跟着后面。

他们进超市了，巧巧也进了，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夹克衫爸爸推着购物车，小弟弟坐在上面，烫头发妈妈挑着蔬菜、水果和鱼。萧萧喜欢的是糖果，七彩的玻璃糖纸的那种，巧巧也喜欢。

看着他们付，看着他们一起拎着东西亲亲密密地走回了自己家，巧巧的鼻子有点酸。

她坐在台阶上，听着里面锅碗瓢盆丁丁当当的清脆的碰撞声，闻着厨房飘出来的香气，她一时竟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烫头发妈妈问：“菜择好了？”

“好了。”这是那个萧萧清脆的回答声。

“鱼开好膛了吗？”

“好了。”这时爸爸粗粗的嗓门。

“我也要吃鱼。”小弟弟的声音带着娇憨。

“你不用吃，这是做给巧巧姐姐的。“烫头发妈妈安慰她。

巧巧的眼泪流下来了，终于憋不住，哭出了声。

屋子里，稀里哗啦，噼里啪啦，一切归于安静。

推门进去，巧巧看到锅里还冒着热气，掀开锅盖，一条鱼翻着白眼，张着大口，吹着热滚滚的泡泡。。。。。

她没忘记送给二奶奶半条鱼，但保留着心中小小的秘密。

六

这是一个星期天，风和日丽。

二奶奶临时有点事，让巧巧过去看铺子。大约只有半点多钟，二奶奶就回来了，还给她一小塑料袋烤花生。她心里放不下纸偶一家人，写过二奶奶，一路小跑着赶回家。

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巧巧就远远望见纸偶一家人兴高采烈的外出了，看样子是上公园。

她没有回家，径直跟着他们也去了公园。

还好，公园不知什么时候不要门票了，她紧张的心霎时放松下来。

这是镇上最好的一个休闲玩耍的去处。很久以前妈妈、爸爸带着她来过，还在假山的小亭子千照过相，妈妈抱着她，爸爸挽着妈妈，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纸偶一家人

如今，公园变得更加迷人，一池湖水碧波荡漾，肥肥的鱼儿扭着橘黄的尾巴，张开圆圆的嘴，一群群、一伙伙争先恐后的抢着吃游人抛撒的鱼磁疗。

远处有人荡舟，传来悠扬的歌声和笛声。

一条小径弯弯曲曲，不知纵深到公园的何处。巧巧只感到那是天边。

路边的花坛开满了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花，有的倒挂金钟、美人蕉、大力菊……她叫不来名字，心中好喜欢。

刚开始他还看到纸偶一家人在那边玩耍，夹克衫爸爸坐在凉亭上抽烟，烫头发妈妈紧紧地跟着小弟弟，生怕他跌入湖中。萧萧追着蝴蝶，裙子飘起来，自己就像只蝴蝶。

后来，他们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她顾不上再欣赏公园的美景，焦虑的眼光一直往远处搜寻。她恨自己的一时大意，她害怕由于自己的大意从此失去了那份难得的快乐。

中雨，她看见了他们，在很远的草坪上，萧萧和小弟弟奔跑着在放风筝。

起风了，浓密的云低垂着，天空像一片混浊的汪洋大海。

一滴、两滴、三滴……雨丝凉凉的，斜着飘下来。

巧巧心里一惊，她知道她的纸偶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应对一百滴以上的大雨的。

她朝着纸偶一家人急促的奔去。从一座拱桥上跑上跑下，穿过一片竹林，来到开阔的草坪，那里只剩下夹克衫爸爸、烫头发妈妈、萧萧和小弟弟了，他们有些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到哪里躲雨。况且萧萧的鞋直掉，他们不得不等她。

稀稀落落的雨点大滴大滴地砸下来，萧萧哭、小弟弟脚，他们的爸爸妈妈只有唉声叹气，一家人一筹莫展了。

“我来了——”巧巧气喘吁吁的跑道了他们跟前。

夹克衫爸爸眼前一亮，烫头发妈妈像是遇到了救星，萧萧的小弟弟扑向了巧巧。

“巧巧——”他们叫着。

巧巧撑开了塑料袋，闭上了眼睛，让夹克衫爸爸、烫头发妈妈、萧萧和小弟弟进去避雨。

到了这样惊险的分上，夹克衫爸爸、烫头发妈妈、萧萧和小弟弟已经顾不上为什么了，她们谢过巧巧，都匆匆忙忙的变成了植藕，跳进了盛花生的塑料口袋。虽然被众多的烤花生挤成了片，但总比大雨浇透了强。

巧巧紧紧地把塑料袋的口子拢住，抓在手里，穿过一片竹林，从一座拱桥上跑上跑下，一路小跑着回了家，自己已经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晚上，他们一家人坐在木桌子边，吃着焦香的花生米，讲着好玩的故事。

笑声传出了小院。

路过的人们都有些惊讶，不知巧巧的笑声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开朗。

睡觉的时间到了，巧巧和萧萧躺在床上，看着烫头发妈妈抱着小弟弟走来走去，眼前变得一片朦胧，耳边传来轻柔的歌声，好像是妈妈的。

月儿弯弯，

菱角尖尖，

猫咪不叫，

巧巧睡觉。